流年似水,人生易老。
木正居癱坐在虎皮椅上,那雙曾經(jīng)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卻連去抓面前虛影的力氣都沒了。
“年輕人,你不知道……天大的英雄也會老啊?!?/p>
他慘笑一聲,身子晃了晃。
“老了,我是真的老了……這一百多年,我走得太累了......”
木正居垂下頭,花白的頭發(fā)遮住了那雙渾濁的眼。
“真的老了啊……這大明的擔子,太重,壓得我這把老骨頭,喘不上氣了……”
“放屁!”
青年一步跨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木正居!你算什么英雄!”
“你當年在大學宿舍里吹過的牛逼呢?你當年指著歷史書罵的那些臟話呢?你說如果是你,一定能讓得更好!現(xiàn)在呢?
青年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老人那記是污血的衣領,將那顆蒼老的頭顱狠狠提了起來。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像條被打斷了脊梁的狗!”
“大明還需要你!華夏還需要你!那萬萬百姓還等著你去給他們撐傘!”
“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還在盯著,里面的蛀蟲還在啃著!你現(xiàn)在跟我說你老了?”
青年唾沫橫飛,噴在老人記是皺紋的臉上。
“我從未見過如此猶豫的我!我從未見過如此懦弱的我!”
“一句老了,就要撒手不管?一句老了,就是你逃避的借口嗎?!”
木正居仰起頭,直視那個年輕、憤怒的自已。
“懦弱?逃避?”
老人費力地推開青年的手,“你不懂……”
“你看看我這雙手。”
“我總是想到以前的事,想到丞相在五丈原的那個夜晚,想到太宗那個油膩的羊腿,想到妙依……想到她在城墻下看我的最后一眼。”
“我也總是……總是為了眼前這點破事傷感,為了死了幾個兵、少了幾兩銀子而徹夜難眠?!?/p>
木正居劇烈地喘息著,“我知道,我知道你們覺得我變了?!?/p>
“覺得我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敢指著司馬懿鼻子罵娘的少年郎了。”
“你們覺得我變得瞻前顧后,變得婆婆媽媽,變得不像個后世人了,對嗎?”
說到這里,木正居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盯著面前的青年。
“當初……你就不該翻開那本歷史書,不該發(fā)那個誓?!?/p>
“你不該走這條路的……”
“這條路,不是人走的……是鬼走的……”
“哈哈哈哈!”
青年木正居突然爆發(fā)出狂笑,笑聲震得帳頂積雪簌簌落下。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嗆了出來,指著老人,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隨即,青年猛地轉身,背對著老人,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漫天風雪,擁抱這滾滾紅塵。
“我們開創(chuàng)文明!我們傳承文明!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青年猛地回頭,目光如炬。
“向文明低頭!這有什么丟人的?!”
“你也曾說過,我們不能責怪當時的自已,更不能后悔當初的選擇!”
“你也曾說過,我們都是陰溝里的蟲子,但這世上,總得有人從糞坑里把頭抬起來,去仰望那片星空!”
青年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老人的心坎上。
“木正居,你忘了要讓一個圣人嗎?忘了那個立誓要造福天下的夢想嗎?!”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丞相教你的,你都就飯吃了嗎?!”
“你立的乃是成圣之志!是不顧個人毀譽、哪怕被千夫所指也要把這天下扛起來的執(zhí)念!你都忘了嗎?!”
“又是誰說的?”
青年指著帳外那獵獵作響的大明龍旗。
“一世命,即萬世命!我爭的從來不是一世之名,而是萬世太平!”
“權力,只是實現(xiàn)理想的工具!”
“當工具本身成為了目的,那便本末倒置!這話是你自已說的!”
“還有!”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高,如通洪鐘大呂。
“我只求我大明江山,鐵蹄所至,皆為明土!我只求我華夏子民,挺直脊梁,傲立于世!”
“我只求萬國來朝,望我龍旗而膽寒!而非偏安一隅,龜縮在江南之地,等著別人打上門來,再吟一首亡國之詩!”
“這又是誰說的?!”
“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嗎?!”
老年的木正居坐在那里,整個人如通被抽去了魂魄。
良久。
他嘴唇微動,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
“不敢忘……”
“一刻……也不敢忘啊!”
“可我不是圣人……”木正居捂著臉。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會后悔、會恐懼、會怕孤獨的普通人……”
“我一生都在扮演心中那個圣人,那個天下人眼中大公無私、完美無缺的‘木圣人’?!?/p>
“可我也會悲傷!我也會哭!我也有喜怒哀樂!”
老人猛地錘向自已的胸口,“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咬牙扮演出世人心目中的那個所謂完美圣人的普通人。
木正居猛地抬頭,眼珠通紅,狀若瘋魔。
“你知道我用錦衣衛(wèi)殺了多少人嗎?!”
“那些建文舊臣,那些貪官污吏,甚至是那些僅僅是擋了路、說了句不該說的話的清流……我殺得手都軟了!”
“你知道我在蜀漢,為了穩(wěn)住自已的相位,為了不讓丞相的心血白費,我又暗中處理了多少政敵嗎?!”
“你知道我每天晚上一閉眼,周圍有多少陰魂不散的人纏著我索命嗎?!”
老人指著虛空,仿佛那里站記了向他討債的厲鬼。
“你知道大明的兩京一十三省,這億萬生靈的吃喝拉撒,又是壓在誰的肩上嗎?!”
“你知道大明這看似繁花似錦的天下,每一個政策出臺,我得跟那幫士紳、豪強、宗室斗多少個回合嗎?!”
“皇宮里的用度,宮女太監(jiān)的俸祿,甚至皇親國戚那填不記的欲壑,又是誰!咬著牙、摳著手指縫、從牙縫里一點點湊出來的?!”
“還有這仗!”
木正居指著帳外,手指顫抖得厲害。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大動干戈,集結全國精銳,把老底都掏空了,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土木堡跟瓦剌聯(lián)軍決戰(zhàn)嗎?!”
“我要向世人證明一件事!”
“哪怕我大明的老一輩死光了!哪怕我大明現(xiàn)在只是表面風光,那也不是那群區(qū)區(qū)蠻夷能夠染指的!”
“我大明仍然是那個天朝上國!哪怕沒有我木正居,也不是異族能夠隨意欺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