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在荊州市，西陵在宜昌市。荊門市周圍、由南向北的三處地名是，當陽、長坂、編縣；當陽城位于當陽市以東三十里，長坂坡位于荊門市西南，編縣在荊門市以北的仙居鄉(xiāng)、離荊門市最遠。）

    司馬師見到了江陵督全熙，但沒見著荊州大都督朱績、以及武昌督陸抗。

    從全熙那里得知，全靜剛乘船離開江陵兩日；司馬師便顧不得、再去拜會別的吳軍大將了，當即趕緊離開江陵、出發(fā)去追趕全靜。

    江陵到西陵兩百余里，沿著大江走水路有點繞、并且更遠好幾十里。全靜既然是逆流乘船走的，加上這個季節(jié)開始吹北風(fēng)和西北風(fēng)了,實際上因為有大山阻隔、風(fēng)很小；全靜等人便只能主要依靠木槳，走得會比較慢。于是司馬師現(xiàn)在從陸路騎馬兼行，應(yīng)該是能追上全靜的！

    呼！運氣不錯，只要遲一兩天、情況都會不同，簡直是天助我吳國！

    朱績、陸抗等大將沒有在江陵城露面，乃因他們根本不在城內(nèi)。他們已經(jīng)到了江陵城北邊的麥城，正在巡視情況。就是關(guān)羽敗走的那個麥城，其位置在沮水和漳水的匯流處、當陽城之南。

    因為在數(shù)日前、大股晉軍已經(jīng)離開了編縣南下，朱績認為時機已經(jīng)成熟，所以已經(jīng)下令掘開了各處大堰的堤壩！現(xiàn)在從當陽到江陵的大片平原上,道路簡直是惡劣異常。大片湖塘積水放開之后，留下了沼澤一般

    的厚厚淤泥；而且堤壩一開，那些湖塘積水忽然涌出來、直叫一個洪水橫流，又把更多的地區(qū)給淹了。

    然而事情好像并沒有那么簡單，敵軍自從編縣開拔之后，竟然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及至今日，敵軍的前鋒南下、都快到長坂坡了！

    吳軍大張旗鼓、多路出發(fā)去掘堰壩，并未影響到敵軍分毫。難道是晉軍將士疏忽了，沒有斥候及時發(fā)現(xiàn)？絕對不可能！

    “西陵！”

    陸抗忽然低沉地悶吼出了這兩個字，他那張如同冠玉般的臉，此時幾乎有點扭曲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有些恍然、有些疑惑，神色忽然變得復(fù)雜。

    想到西陵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陸抗那略顯奇怪的神情。

    朱績側(cè)目看去，終于忍不住說道：“我們修大堰、掘堰壩，不就是為了阻礙敵軍攻打江陵嗎？敵軍一時不能攻江陵，自然想要先圖謀西陵，正好我軍能集中兵力守西陵、以彌補荊州兵力不足。幼節(jié)為何如此詫異？”

    陸抗轉(zhuǎn)過頭，忽然長嘆了一聲。片刻之后，他才仿佛有氣無力地說道：“除了能集中兵力守西陵，我軍還能襲敵糧道；因此按理來說，晉軍此時只想急圖西陵、仍然不容易。但是，看晉軍迅速南進的形勢，有半點猶豫的意思嗎？”

    旁邊還有幾個部將，聽到這里、他們依舊沒反應(yīng)過來。但這時朱績猛地轉(zhuǎn)頭、把手抬了起來，陸抗遂與他對視了一眼。

    剎那間，朱績應(yīng)該明白了，陸抗也知道朱績明白了！

    陸抗微微點頭道：“正是如此，晉軍的糧道在荊山之中、多半是從沮水那道山谷過來的。”

    他頓了頓，又嘆了一聲：“兩天前，我軍細作便有稟報、于編縣廢墟北七十里發(fā)現(xiàn)了敵軍營壘。那里正是糧道入口！可是諸般軍報太多，仆等便都忽視了，以為只是敵軍在行軍路上扎營而已?！?br />
    部將的聲音驚訝道：“不對阿！雖然編縣那邊曾是魏國地盤，但我們也知道那地方，西邊的荊山里只有荊蠻居住，沒有像樣的道路。”

    另一個人也附和道：“再說，敵軍糧車就算能到沮水，若沒有事先準備好大量小船、如何南下？那條河谷地，山水交錯、路也比較遠，重新修繕道路很費時間，最好還是走水路?！?br />
    陸抗搖頭道：“晉軍必定早已找到了路，而且專門備有大量小船；因為糧道要走這條路，只能提前準備！”

    稍作停頓，他便感慨道：“吳國人還在猜、晉國會不會大舉南征，猜晉軍的主攻方向是否在荊州之時，晉帝秦仲明已經(jīng)有了方略、且準備得非常詳盡了。詳細到西陵一座城，進軍的路線、糧道的設(shè)置、營壘的選址?！?br />
    剛才驚訝的武將、怔怔地說道：“真的有那么神？晉帝不設(shè)法來占堤壩，卻早早打算去深山老林找路？”

    陸抗沒有顧得上回答，忙著看向旁邊的大都督道：“仆等這

    次最大的失誤，仍是低估了對手！”

    大都督朱績依舊緊皺著眉頭，說道：“現(xiàn)在還沒有打探到具體情況，幼節(jié)確定、秦仲明的 仲明的糧道真的在荊山？”陸抗則用力點了一下頭：“此前仆沒有把握，但現(xiàn)在已敢斷定！”

    忽然周圍的人們都沉默了，一時間城墻上變得非常安靜。

    過了一會兒，陸抗才又喃喃道：“孫子曰，知戰(zhàn)之地，知戰(zhàn)之日，則可千里而會戰(zhàn)也?！?br />
    他已回過神來，恍然轉(zhuǎn)身面對朱績，揖拜了一下才道：“仆方才有些驚訝，實則事情沒有那么嚴重。我們只是沒有利用好敵軍的糧道弱點、在交戰(zhàn)之前就削敵士氣；但真正的大戰(zhàn)尚未開始，西陵之戰(zhàn)，我軍仍有極大勝算！”

    朱績松了口氣，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幼節(jié)能這么說，我便放心了?！?br />
    大都督對于陸抗、很是賞識和敬重，而且也知道陸抗自視甚高！所以剛才陸抗那么說秦亮、顯然讓朱績的壓力有點大，確實只是陸抗一時的意外詫異罷了。

    朱績又瞥了一眼陸抗：“看來幼節(jié)已有了良策。”

    陸抗輕輕頷首示意，終于恢復(fù)了鎮(zhèn)定自若，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西面。無須看地圖，他對江陵西陵這邊的情況、早已是了然于胸。

    不過陸抗暫時沒有多說，只道：“北面是當陽，當陽之北便是長坂坡；既然敵軍前鋒靠近長坂坡了，吾等不如先回城罷。不然萬一有小股敵軍摸過來

    ，雖不至于有什么危險，卻也會影響大都督的行程、無法從容進退?！?br />
    朱績望了一下北面的當陽城方向，當即痛快地下令道：“傳令，回江陵?！?br />
    ……此時正想觀望當陽城的人，還有秦亮。他已經(jīng)親自趕到了北邊的長坂坡，正沿著一道斜坡上去，想去高處瞧瞧、能不能在這里肉眼看到當陽城。

    長坂坡就是演義里面、趙云七進七出的地方，三國時期尚未徹底結(jié)束，地名變化應(yīng)該沒那么大。其實這里是個很普通的地方、真的沒什么特別，地勢并不險峻，無非有許多山坡而已。

    趙云不一定來過長坂坡、但曹操大概是來過的罷？畢竟有歌詞為證：不是英雄，不讀三國，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荊州，獨自走下長坂坡，月光太溫柔！

    可惜了，秦亮來的不是時候，白天沒有月光；而且他不是走下長坂坡，而是走上長坂坡。于是有點體會不到、曹操當年的心情。

    以至于秦亮根本沒感受到曹操的寂寞，懂不懂寂寞他無法確定，但肯定不覺得寂寞。因為至少對面的陸抗、司馬師必定經(jīng)常念想著他，想他死、也是一種念想阿。

    “呼哧、呼哧……”還沒到斜坡的坡頂，身邊又有人在拉風(fēng)箱了。秦亮回頭看了一眼誰在喘氣，隨口把心里亂七八糟的念頭說了出來：“陸抗應(yīng)該理解我的意圖了?！?br />
    鐘會的聲音道：“陛下深

    謀遠慮，知戰(zhàn)之地知戰(zhàn)之日、可千里而會戰(zhàn)，陸抗那等人豈有如此心智？若是當年的陸遜才差不多?！?br />
    作為九卿的鐘會，秦亮本來想讓他在朝中好好做官，但鐘會是主動要來的，他好像對秦亮的用兵很有興趣。

    秦亮卻回應(yīng)道：“我們可不能把對手想得太蠢。”

    鐘會聽罷強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br />
    秦亮又轉(zhuǎn)頭道：“主要是現(xiàn)在大戰(zhàn)尚未開始，還不是高興的時候。朱績在江陵北面修大堰、挖大堰，應(yīng)該正是陸抗的主意；干那么多事，目的之一、不就是想阻滯我軍攻打江陵？”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先深呼吸了幾口氣。爬坡的時候除了靠平時鍛煉心肺，呼氣吸氣的節(jié)奏技巧也很重要，一說話節(jié)奏就亂了，如果不注意的話、一會他也要猛拉風(fēng)箱！

    秦亮歇了一會，繼續(xù)慢慢說道：“吳國在荊州的兵力不足、增援應(yīng)該不夠，所以陸抗要減少江陵受到的威脅，以便集中兵力到西陵。不管我軍是否攻打江陵，陸抗都要先考慮江陵的安危，因為這樣部署才沒有漏洞；也因為我們的策略計劃，都是可以隨機應(yīng)變的。”

    他這番話、實際上不是為了說給鐘會聽，因為他并不打算讓鐘會做大將，但身邊還有楊威、熊壽、馬茂等人。

    秦亮又歇了一陣，終于爬上斜坡上方了，這時才繼續(xù)說道：“由于陸抗本來就想集中兵力

    到西陵，此時又判斷出了、我軍的目標也是西陵；所以我們的糧道出其不意、只是掃清了進軍路上的困難，卻無法起到奇襲西陵的作用，難點也在這里！因此終究還是要靠實力說話，狹路相逢之地，就在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