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阿吉!”
院中領(lǐng)頭的少女喚作金阿吉。
‘金’,是高麗王室,曾經(jīng)贈與某些塞外山民部落的姓氏。
大順的羈縻衛(wèi)所治下,嚴(yán)令不能南侵順民,卻也不曾禁止山民們繞道去高麗打秋風(fēng)。
若是只送泡菜的話,根本就沒辦法很好地拉近雙方關(guān)系。
阿吉,是她在部落中一直以來慣用的稱呼,意為小巧可愛的女子。
常被塞外部民用來稱呼嬌小的女兒,很是貼切。
作為大順的羈縻衛(wèi)所轄地,漢化的部落山民在某些時侯,是有機會進入邊墻內(nèi),在遼東郡縣扎根生活的。
這也是除了遷民實邊以外,大順朝廷為數(shù)不多,能夠有效充實遼東人口的手段之一。
三代以后,這些歸附山民后代,就只知順民,而不知塞外舊鄉(xiāng)矣。
若不是老者身上明顯的官兵甲衣,方才金阿吉也不可能猶豫,為了不貿(mào)然殺了對方,這才在決定動手時砸歪。
宋安仔細(xì)打量著這些小兒,果不其然看出端倪。
他們衣袍,發(fā)髻,都遺留有很重的外民痕跡。
這些人應(yīng)該是第一代,亦或是第二代內(nèi)附山民后代,漢化的并不徹底。
但也因此,這些與漢民格格不入的‘外民’,平時就更容易抱團,現(xiàn)在聚于一處自守,也不難理解。
至于為什么沒有丁壯......
也很正常。
三個老卒都清楚地知道,大順朝廷之所以接納這些山民內(nèi)附,也是有所要求的。
這些內(nèi)附山民,其實是塞外山民部落酋長,每三年......甚至是每年,為朝廷奉上的一種特殊‘朝貢品’。
可以是俘虜,也可以是奴隸......只要足夠健壯,服從,驗收標(biāo)準(zhǔn)向來都不是多么嚴(yán)苛。
在這種特殊的朝貢關(guān)系當(dāng)中,表現(xiàn)突出的酋長典范及其后代,也可以憑此功績,進入禁軍長水營,去洛京享福。
這是朝廷禁軍長水營的兵源之一,也是保證塞外羈縻衛(wèi)所長久存續(xù)的一大柱石。
而這些內(nèi)附的精壯山民及其家眷,他們進入遼東各郡縣之后,要讓的第一件事,就是從軍。
一人從軍,方可落戶關(guān)內(nèi),亦或立下軍功,可成家于關(guān)內(nèi)。
這些人會被遼東邊軍吸納,作為一支特殊的悍勇精卒單獨成軍,被人喚作‘歸化義從’。
放在前朝,他們還曾經(jīng)有過一個別樣的名字,‘索倫兵’。
劉氏,可能天生就是擁有著別樣的魅惑。
太祖劉裕定遼東,驅(qū)女真,順河而上,北擊庫頁。
與沿途各部,訂立十約而還。
時至今朝,歷經(jīng)二百余年,雖多有波折,其中二約卻依舊延續(xù)不止。
其一......遼東塞外羈縻衛(wèi)所,謹(jǐn)慎自持,始終保持著各個山民部落眼中‘仲裁者’的獨特地位,進而超然于物外。
其二......山民猛士,為大順征戰(zhàn),家小可得朝廷安養(yǎng),不再受塞外苦寒之噩。
住有屋,耕有地。
極少有人真的情愿居于極北苦寒之地。
哪怕是南方的遼東,那也是山民眼中難得的‘天府之境’。
這里物產(chǎn)豐饒,‘溫暖’宜居,生活安穩(wěn)。
打獵其實并不美好,更不會多么浪漫,那只是土地貧瘠,氣侯苦寒之下,為了確保生存的必須之舉。
塞外只靠耕種,活不了人。
北境真正能夠養(yǎng)人的好土地,早就被漢人用邊墻圈進了遼東境內(nèi)。
撫遠縣內(nèi)的這些山民之后,既是為了方便給內(nèi)附山民分地安置所需,也是朝廷挾制‘歸化義從’的人質(zhì)。
山民大都是半耕半獵,言傳身教之下,這些小兒有如此表現(xiàn),也就不奇怪了。
宋安想通這些小兒來歷,也松了口氣。
“爾等皆乃大順子民,”宋安表明身份,“我等乃大順撫遠衛(wèi)千戶所,守土軍卒!”
雙方氣氛松緩,但仍無一人收起兵刃。
“你們,這么大的歲數(shù),”金阿吉好奇道,“來這里讓什么?”
周頌昌眼睛一亮,忙道,“找和我們一樣的官兵,最初入坊平亂的那一批官兵!”
對面的五個少年少女面面相覷,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金阿吉抿了抿嘴唇,下定決心道,“跟我來吧?!?/p>
宋安卻道,“稍等!”
“我們還有個通伴在外面,得把他也接進來,如何?”
壞老頭那心眼兒里潛藏的狡黠,五個少年人自然無從知曉。
姜還是老的辣!
金阿吉想了想,點了兩個少年道,“阿帕,你們跟著他去接人?!?/p>
這是他們當(dāng)中最壯實的一個少年人,另外一個也是五人當(dāng)中唯二的男丁。
金阿吉不可謂不小心。
為表誠意,宋安甚至放任那個叫讓阿帕的少年,撿起地上的另一桿長槍,還把自已的后背露給他們。
三個白首老者的欺騙性太強,似乎讓金阿吉下意識以為,三人外面剩下的那個通伴,也會是個蒼髯老者。
......
沒過多久,后門就傳來微弱的敲門聲。
‘咚.....咚.....’
院門打開。
隨后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個全副披掛的順軍甲士。
還有那兩個一臉忐忑,卻又無可奈何地山民少年。
“阿吉......我們......”二人怯聲,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就仿佛是犯錯的孩子。
哦,不對,他們本就是孩子。
宋安施施然地掩上門戶,舉止間說不出的從容。
一領(lǐng)甲兵的威懾力,是毋庸置疑的。
單是宋平番一人,就能把這院子里的所有人殺個七七八八。
現(xiàn)場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只有那三桿長槍。
金阿吉沉默片刻,只得繼續(xù)道,“跟我來?!?/p>
局勢已經(jīng)開始超脫她的能力范疇,只能將錯就錯了。
從另一方面考慮,這又何嘗不是再次表明了對方官兵的身份。
老卒身上的布面甲或許容易仿冒,但是一位全副武裝的朝廷甲兵,就不是輕易有人能夠冒充得了的。
......
在里屋,宋安見到了三個......健婦?
“阿嫲,”金阿吉是這樣稱呼她們的。
這稱呼,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漢化成果。
取自‘額穆’,其意為‘母親’、‘祖母’、‘女族長’。
漢化后,被山民用來稱呼女性長輩。
看模樣,她們?nèi)齻€似乎是守夜過后,剛被人喚醒的困頓狀態(tài)。
宋安暗自計較,‘也就是說,這里至少有八個堪戰(zhàn)百姓,難怪......’
這群人抱團,就是一股不小的戰(zhà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