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風馬場坐落于白玉城外三十里的向陽坡上,時值深秋,連片的馬廄被金黃的枯草環(huán)繞,空氣中滿是馬糞與草料混合的獨特氣息。
馬場正廳內(nèi),管事周成一路小跑進來,青布短褂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卻難掩臉上的興奮。
“場主,藥圃那邊剛傳來消息,用新配的秘藥又催生出三匹追風騅,只是......”
他遲疑片刻:“其中一匹右前蹄有些跛,怕是難當大任?!?/p>
“無妨?!鼻厣捷p啜一口茶:“這等神駒本就難得,有些瑕疵也在情理之中。你且吩咐下去,好生照看那兩匹完好的,莫要怠慢?!?/p>
周成聞言點頭,隨即聲音帶著喜色:“看來上面交代的任務馬上就能……”
周成話剛說一半,卻見秦山忽然抬手,周成當即噤聲。
“報——場主!”
這時一個小廝掀簾闖入,還不等他說話,周成眼中厲色一閃,一腳踹在小廝肩頭:“沒規(guī)矩的東西!沒見我正在與場主議事?”
小廝被踹得一個趔趄,爬起來后抖得更厲害了:“管事大人,外……外面有人要……要買下咱們的追風騅!”
“放屁!”秦山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站起身:“老子早就放話出去,追風騅是咱們的鎮(zhèn)場之寶,概不外售!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捋虎須?讓他滾!”
“不是……那人是……是大無相寺的和尚!”小廝聲音都在發(fā)顫:“而且領頭的是……是大無相寺的佛子!”
“佛子?”
秦山的吼聲戛然而止,他臉上的怒意瞬間被驚惶取代,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周成,周成眼神也閃過一絲凝重——如今在東極江湖行走的佛子,唯有一人!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秦山會意微微點頭,隨即立馬起身整理衣袍,對還跪著的手下喝道:“還愣著做什么?快請貴客到迎賓廳奉茶,我隨后就——”
“不用了,我來了。”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恰似寒泉漱石,生生截斷了秦山尚未說完的話。
下一刻,門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一道修長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來人身著一襲墨色僧袍,面容清冷出塵,宛若雪山之巔的寒玉,眉心一點朱紅佛痣格外醒目,可周身縈繞的肅殺之氣,卻又與佛門的慈悲平和格格不入。
秦山只看了一眼,心頭便猛地一震——這般風姿,定是那“驚鴻照應榜”魁首,無相禪僧了因無疑!
只是江湖傳言,這位佛子素喜白衣,行事溫雅,今日為何身著黑衣,氣場竟凌厲至此?
他不敢有半分怠慢,連忙上前拱手作揖,臉上堆起恭敬的笑容:“不知佛子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在下嘯風馬場場主秦山,見過了因大師。”
了因卻恍若未聞,目光淡掃過室內(nèi)陳設,徑自走向主位。
墨色僧袍隨風輕揚,他已安然落座,姿態(tài)從容得仿佛本就是此間主人。
秦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心底竄起一絲怒氣,卻又不敢發(fā)作,只能強壓下去,訕訕地站在一旁。
周成站在他身后,看著了因這般喧賓奪主的姿態(tài),眉頭不由緊緊蹙起。
“追風騅,你這里有多少匹?”了因終于開口,語氣平淡如水,卻帶著山岳般的威壓。
秦山心中一緊,硬著頭皮道:“佛子恕罪,追風騅乃是我馬場的至寶,培育不易,早已被各方勢力預定,實在是……不賣?!?/p>
“我沒問你賣不賣。”了因的語氣陡然加重,眼神一沉:“我問你,有多少匹?”
最后三字帶著若有似無的內(nèi)力震顫,震得秦山耳中嗡鳴不止。
周成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沉聲道:“佛子乃是名門正派的楷模,大無相寺更是武林敬仰的圣地,我嘯風馬場雖只是二流勢力,但也有自已的規(guī)矩,佛子這般,莫不是要以勢壓人?”
“哼?!?/p>
一聲冷哼從了因喉間溢出,無形的氣浪瞬間擴散開來。
周成如遭重錘轟擊,整個人倒飛而出,后背狠狠撞上墻壁,張口便噴出一道血箭,將前襟染得猩紅刺目。
他眼中盡是駭然,自已雖只是枷鎖境,卻也不該被一聲冷哼震出如此重傷!
此時了因眼中卻是精光一閃,同時心中暗自思忖:這天哭地慟大悲魔咒果然好用。
他雖未修習佛門獅子吼,可這魔咒屬實是詭異難測,讓人防不勝防!
他抬眼睥睨著面色慘白的周成,語氣冰冷如霜:“壓你,你又待如何?”
隨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秦山身上,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再問最后一遍,追風騅,有多少匹?”
秦山看著口吐鮮血的周成,額頭滲出冷汗,再也不敢隱瞞:“共……共有二十匹?!?/p>
了因眉頭微蹙。
秦山連忙解釋:“佛子有所不知,這追風騅是用秘藥精心培養(yǎng)而成,耗時三年才得一匹,每一匹都價值連城。如今這二十匹,早已被各大勢力提前預定,定金都……”
“我要借用十匹?!绷艘蛑苯哟驍嗨脑?,語氣不容置喙。
“這絕對不行!”秦山下意識地反駁:“這些馬都已被預定,若是失信于人,我嘯風馬場以后在江湖上就沒法立足了!”
“誰有意見,讓他來找我?!绷艘蚶淅涞卮驍嗨曇衾锏耐鹤屒厣胶粑粶?。
秦山咬牙道:“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佛子殿下這般行事,未免有失大無相寺的體面……”
“體面?”了因眸中寒光暴漲,“看來,你是非要這體面不可了?”
周成此刻勉強撐著身子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咬牙道:“了因佛子!我們嘯風馬場背后亦有風云堂撐腰!你若強行奪馬,風云堂絕不會善罷甘休!”
“風云堂?”了因挑了挑眉,隨即一聲冷哼:“莫說是風云堂,便是刀閣,今日這十匹追風騅,我也取定了!”
“風云堂要是不滿,盡管讓他來尋我!”
秦山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臉上重新堆起笑容,試圖捧高對方:“佛子息怒。您是大無相寺的佛子,地位尊崇無比,大無相寺寺規(guī)森嚴,素來以慈悲為懷……”
“大無相寺是大無相寺,我是我!”
他截斷秦山的話,隨即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聲音卻讓二人如墜冰窟:“而且……你們也不想,你們投靠魔門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吧?”
“什么?!”秦山臉色驟變,瞳孔猛地收縮,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驚慌:“佛子……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我們怎么會投靠魔門?”
了因冷笑一聲,并未回應。
自他修煉魔功之后,他對魔門功法的氣息格外敏銳。
方才那一記冷哼,他清晰地察覺到周成體內(nèi)有魔門內(nèi)力波動——那絕非正派人士該有的氣息。
秦山慌忙看向周成,四目交匯的剎那,周成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秦山眼中慌亂逐漸褪去,轉(zhuǎn)而迸射出狠戾兇光。
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目光幽深地盯著了因,沉聲道:“佛子慎言!指認我等投靠魔門,可有真憑實據(jù)?若憑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傳揚出去,只怕要玷污了佛子清譽!”
了因唇畔噙著漫不經(jīng)心的冷笑,睥睨著步步緊逼的秦山,對他眼底翻涌的殺意渾不在意。
他忽然拿起一旁的馬鞭,鞭梢隨意掃過桌面,發(fā)出“啪”的輕響,卻像重錘一樣敲在秦山心上。
“怎么?想動手?”了因一聲輕哼,秦山頓覺胸口氣血翻涌,竟是沒忍住,硬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想要殺人滅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他隨手放下馬鞭,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驟然凌厲:“我沒時間跟你糾纏魔門的破事,現(xiàn)在給你三息時間考慮。交馬,你們可以活;不交,今日我便蕩平整個嘯風馬場——“寸草不生?。?!”
“一。”
了因的聲音落下,秦山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看著了因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知道對方絕不是在說笑。
“二。”
第二聲響起的瞬間,秦山渾身一顫,再也不敢猶豫,猛地轉(zhuǎn)頭對周成吼道:“交馬!立刻去備馬!”
周成牙關緊咬,陰鷙的目光在了因身上剜過,卻只能從齒縫間迸出個“是”字,踉蹌著轉(zhuǎn)身疾走。
待周成離去,秦山強咽下喉間翻涌的腥甜,對著因艱難拱手:“佛子,馬已命人去備,還望...還望您言而有信?!?/p>
了因卻連眼風都未掃過他,只如驅(qū)使下人般抬了抬下頜:“備好草料、頂尖馬夫,再置辦足量吃食與最寬敞的馬車?!?/p>
他語速平穩(wěn),卻字字如釘:“半個時辰后,我要啟程。”
話音微頓,他目光如淬冰的刀刃掠過秦山慘白的臉:“若誤我的時辰——”
空氣中驟然爆開凜冽殺氣。
“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