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海州,共和國的臨時首都,在這深沉的夜色中,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每一扇窗戶里透出的燈火,都是它明滅不定的呼吸。
總統(tǒng)府,位于城市的最中心,戒備森嚴,萬籟俱寂。
主臥室內(nèi),奢華的絲綢被褥之下,那個主宰著半個世界命運的女人,卻正經(jīng)歷著一場無法與外人道的煉獄。
沐瑤的眉頭緊緊蹙起,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亂。
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無邊無際的,血色的夢。
她站在一片尸山之上,腳下是粘稠的,散發(fā)著腥甜氣息的血海。血海之中,無數(shù)殘缺的、扭曲的、蒼白的手臂伸出,仿佛垂死掙扎的水草,想要將她拖入那無盡的深淵。
天空是暗紅色的,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無數(shù)雙怨毒的眼睛,在云層之后閃爍。
“還我命來……”
“你這個魔鬼!”
“為什么……我們做錯了什么……”
“殺人兇手??!”
數(shù)不清的冤魂,從血海中爬出。他們是盧梁海峽沉沒的一萬八千名海軍將士,是江戶城內(nèi)被屠戮的十萬平民,是歐羅巴大陸上被當做炮灰消耗的百萬“民主軍”,是相箕山下被重機槍撕碎的工農(nóng)軍戰(zhàn)士……
他們每一個人,都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他們的面容,在血霧中扭曲、融合,最終變成一張張猙獰的鬼臉,嘶吼著,咆哮著,向她撲來。
沐瑤一開始感到了恐懼,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久違的恐懼。她連連后退,想要逃離這片由她親手造就的地獄。
可尸山?jīng)]有盡頭,血海無邊無際。
她被包圍了。
一只冰冷的,由白骨組成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緊接著,成千上萬只手纏上了她的身體,將她狠狠地向下拉扯。
冰冷粘稠的血液,瞬間淹沒了她的口鼻。窒息感,與無數(shù)冤魂的怨念,一同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啃噬著她的意志。
就在她即將被拖入血海深處,被這無盡的罪孽徹底吞噬的瞬間,一絲瘋狂的,決絕的厲色,驟然在她眼底亮起。
怕?
我為什么要怕?
“是我殺了你們,那又如何?”
一個冰冷的聲音,不是從她口中,而是從她的心底響起,卻清晰地回蕩在整個血色空間。
“你們的死亡,鑄就了共和國的榮耀。你們的白骨,鋪就了新世界的基石。你們應(yīng)該感到榮幸!”
“有本事,就在這里將我埋葬!只可惜……”
被拖入血海的沐瑤,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在現(xiàn)實中總是古井無波的鳳眸,此刻在血海之下,卻燃燒著神明般的金色火焰。
“……你們,不過是我心底滋生的幻象!”
“這里是我的夢境,我的世界!在這里,豈能容你們這幫魑魅魍魎放肆?!”
她猛地掙脫了所有束縛,在血海中傲然挺立。
“劍來??!”
一聲清叱,如九天驚雷,炸響在這片死寂的地獄。
天空那暗紅色的云層,被一道貫穿天地的白光瞬間撕裂。一柄通體散發(fā)著圣潔白光的巨劍,從天而降,帶著凈化一切的威勢,狠狠地插入血海的中央。
嗡——?。?!
無盡的白光,以巨劍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血海,在白光中蒸發(fā)。尸山,在白光中消融。那些猙獰的冤魂,在接觸到白光的瞬間,便發(fā)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化為飛灰。
僅僅是幾個呼吸之間,整個血色的世界,便被徹底凈化,變成了一片純粹的,虛無的白。
沐瑤懸浮在這片白色空間之中,看著那柄懸浮在不遠處的巨,神情復(fù)雜。
當那凈化一切的光芒漸漸散去,巨劍的本體也逐漸清晰。
劍身修長,閃爍著金屬的冷光,劍格處鑲嵌著一顆仿佛蘊含著星辰大海的藍色寶石,劍柄古樸而又華貴。
正是那柄在喬利亞圣島,由圣女艾可里里拔出的,傳說中能斬斷一切“妖法”的神之劍——“破曉”。
是了,她想起來了。在火刑架上,艾可里里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沒有恨,只有一種悲憫的敬意。而這條被她移植過來的,屬于圣女的左臂,在與她融合之后,也帶來了這股不屬于凡俗的力量。
她用敵人的武器,斬殺了自已滋生的心魔。
何其諷刺。
“總統(tǒng)……總統(tǒng)您醒醒!”
一聲輕柔而又焦急的呼喚,從遙遠的世界傳來,帶著一絲暖意,將她從這片虛無的白色空間中拉扯出去。
沐瑤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雕刻著繁復(fù)花紋的天花板,鼻尖縈繞的,是名貴的安神香。窗外,海州的燈火依舊璀璨,將夜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黃。
哪里有什么血海尸山,哪里有什么神劍破曉。
“呼……呼……”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殊死搏斗。她抬起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已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絲綢的睡衣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總統(tǒng),您沒事吧?”
春禾端著一杯溫水,快步走到床邊,臉上寫滿了擔憂。她剛剛在隔壁的秘書室處理文件,聽到主臥傳來模糊的囈語和掙扎聲,便立刻趕了過來。
“我沒事?!?/p>
沐瑤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接過水杯,卻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
“您……又做噩夢了。”春禾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那雙布滿血絲的鳳眸,心疼地說道,“從歐羅巴回來這半年,您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偨y(tǒng),您太累了,需要休息。”
“休息?”沐瑤自嘲地笑了笑,“春禾,你覺得,我這樣的人,還有資格休息嗎?”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已的左臂上。
那是一條完美無瑕的手臂,肌膚細膩白皙,仿佛天生的藝術(shù)品。若不是她自已知道,誰也看不出,這曾是屬于另一個人的肢體。
此刻,這條手臂的深處,正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刺痛感。仿佛是在回應(yīng)她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夢境。
艾可里里……
沐瑤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金發(fā)圣女在烈焰中坦然赴死的身影。
“幾點了?”
沐瑤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帶著一絲夢魘未散的疲憊。她沒有睜眼,只是感覺到了左臂深處傳來的一陣陣微弱而又尖銳的刺痛,如同艾可里里那不屈的靈魂在她的血脈中發(fā)出無聲的警告。
“回總統(tǒng),卯時剛過,天剛蒙蒙亮?!?/p>
春禾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生怕驚擾了這位剛剛從煉獄中掙扎出來的君主。她將溫水放在床頭柜上,又取來一條用熱水浸過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為沐瑤擦去額頭和脖頸的冷汗。
這半年來,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夜都會上演??偨y(tǒng)的噩夢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駭人。有時候她會囈語著“血?!?、“冤魂”,有時候又會猛地坐起,口中喊著一個春禾聽不懂的名字——“艾可里里”。
春禾不敢問,她只能默默地守在隔壁的秘書室,豎著耳朵,隨時準備著沖進來,用一杯溫水,一條熱毛巾,將她的總統(tǒng)從那無邊的罪孽深淵中,拉回這個同樣冰冷的現(xiàn)實世界。
沐瑤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鳳眸此刻布滿了血絲,眼底深處殘留著血海尸山的倒影,以及那柄貫穿天地的神圣巨劍“破曉”的殘光。
她用敵人的武器,斬殺了自已滋生的心魔。
何其諷刺,又何其孤獨。
她坐起身,接過春禾遞來的絲綢睡袍披上,動作間,左臂的刺痛感再次傳來。這只完美無瑕的手臂,是圣女的遺物,是她力量的延伸,也是一根永遠扎在她靈魂深處的刺。
“‘盤古’的研發(fā),怎么樣了?”沐瑤沒有提及噩夢,她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與冷漠,仿佛剛剛那個在夢中掙扎的脆弱靈魂,只是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幻影。
春禾的心微微一緊,她知道,總統(tǒng)又要開始工作了。
“回總統(tǒng),裝備部的李部長昨夜十一點發(fā)來電報,代號‘盤古’的第一臺原型機,已經(jīng)……完工了。”春禾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只是……李部長說您太過勞累,他不敢驚擾您,準備今天一早再向您匯報?!?/p>
沐瑤的眼中,終于亮起了一絲光芒。那不是喜悅,而是一種看到了棋盤上關(guān)鍵棋子落位的,冰冷的滿意。
她掀開被子,赤著雙足走下地毯,徑直走向那間寬大的,用白色大理石鋪就的盥-洗室。
“通知備車,十分鐘后,出發(fā)去西郊裝備部?!?/p>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臉龐,帶走了最后一絲睡意和夢魘的余溫。沐瑤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帶血絲,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眼神銳利如刀。
陳慶之,你開始玩游擊戰(zhàn)了,對嗎?
你想化整為零,將你的理想像種子一樣撒遍這片廣袤的大地,想用人民的汪洋大海,來拖垮我這臺精密的戰(zhàn)爭機器。
很好的戰(zhàn)術(shù),子由哥哥。
只可惜,時代變了。
當獅子學(xué)會了用陷阱和毒藥,獵人就必須換上更厚的鎧甲,和更鋒利的刀。
而我,為你準備的,是一座會移動的,鋼鐵堡壘。
十分鐘后,沐瑤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筆挺的黑色軍裝,金色的麥穗肩章在晨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她沒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飾品,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被干練地束在腦后,整個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劍,鋒利,且致命。
車隊無聲地駛出總統(tǒng)府,穿過海州寂靜的街道。
這座曾經(jīng)的南境首府,在沐瑤的統(tǒng)治下,早已脫胎換骨。寬闊的馬路,林立的工廠煙囪,以及在街道上往來穿梭的、冒著白煙的蒸汽卡車,都昭示著這座城市已經(jīng)變成了一臺為戰(zhàn)爭服務(wù)的巨大機器。
凌晨的街道上,已經(jīng)能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工人,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藍色工裝,臉上帶著疲憊,卻步履匆匆地趕往各自的工廠。在沐瑤制定的《戰(zhàn)時勞動法》之下,休息,已經(jīng)成為一種奢侈。
每個人,都是這臺戰(zhàn)爭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而她沐瑤,就是唯一那個,擰動所有螺絲釘?shù)娜恕?/p>
西郊的共和國第一裝備研發(fā)部,與其說是一個部門,不如說是一座壁壘森嚴的軍事要塞。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高聳的圍墻上架設(shè)著重機槍,數(shù)座巨大的廠房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矗立在晨霧之中。
當沐瑤的車隊抵達時,裝備部部長李振國早已帶著一群頭發(fā)花白、眼窩深陷的工程師和設(shè)計師,在門口恭敬地等候。
“總統(tǒng)!”看到沐瑤下車,李振國立刻挺直了腰板,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東西呢?”沐瑤的目光越過他,直接投向了那座最大、戒備也最森嚴的中央廠房。
“在……在里面!總統(tǒng),請!”李振國連忙在前面引路。
巨大的鋼鐵閘門發(fā)出“嘎吱”的轟鳴,緩緩升起。一股混雜著機油、鋼鐵和炙熱氣浪的味道撲面而來。
當沐瑤走進廠房的那一刻,饒是她早已通過設(shè)計圖紙對“盤古”有了千百次的構(gòu)想,卻依舊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心神。
那是一頭真正的,由鋼鐵與火焰鑄就的,匍匐在地的史前巨獸。
它通體覆蓋著厚重的,泛著幽幽冷光的傾斜裝甲,冰冷的鉚釘如同巨獸身上猙獰的鱗片。車體前方,一門長達數(shù)米、口徑駭人的主炮,像一根蓄勢待發(fā)的毒刺,沉默地指向前方,散發(fā)著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氣息。車體兩側(cè)和正前方,還分別裝有三挺與共和國陸軍制式相同的重機槍,構(gòu)成了毫無死角的火力網(wǎng)。最令人心驚的,是它那兩條寬闊的,由無數(shù)塊鋼板鏈接而成的履帶,仿佛巨獸的利爪,緊緊地抓著地面,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出它碾過壕溝、撞碎城墻時那無可匹敵的恐怖力量。
它靜靜地停在那里,就像一頭沉睡的戰(zhàn)爭巨神。周圍那些忙碌的工程師和巨大的機械,在它的襯托下,都顯得如此渺小。
“總統(tǒng)……”李振國看著沐瑤那雙映照著鋼鐵巨獸的鳳眸,小心翼翼地介紹道,“這就是‘盤古’一號原型機。全重三十五噸,正面裝甲厚度達到七十五毫米,可以有效抵御目前已知的所有穿甲武器。裝備一門七十五毫米口徑線膛炮,和三挺七點六二毫米口徑重機槍。采用一臺五百匹馬力的柴油發(fā)動機,最大公路時速可達四十公里,最大越野時速二十五公里。車組成員五人,分別是車長、炮手、駕駛員、裝填手和通訊兵……”
沐瑤沒有說話,她緩步上前,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盤古”那冰冷而粗糙的裝甲。
指尖傳來的,是鋼鐵的質(zhì)感,是力量的脈搏。
“它的名字,叫坦克。”沐瑤輕聲說道,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為這頭巨獸,進行最后的命名。
“坦……克?”李振國和身后的工程師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取自其碾壓一切,無可阻擋之意?!便瀣幍亟忉屃艘痪?,隨即抬起頭,目光如電,掃向李振國,“可靠性測試做了嗎?”
“做了!”李振國連忙回答,“我們連夜進行了十小時不間斷的行駛測試,以及一百發(fā)炮彈的實彈射擊測試,所有數(shù)據(jù)均在設(shè)計范圍之內(nèi),沒有出現(xiàn)任何重大故障!”
“我要親自試試?!便瀣幍脑?,簡潔而又毋庸置疑。
“什么?!”李振國大驚失色,“總統(tǒng),這……這太危險了!這東西就是個鐵疙瘩,操作復(fù)雜,里面又悶又熱,您千金之軀……”
沐瑤沒有理會他的勸阻,只是徑直走到了“盤古”的側(cè)面,抬頭看了一眼那離地近兩米的炮塔艙門,對身邊的親衛(wèi)淡淡地說道:“扶我上去。”
“是!”
在場所有人都被沐瑤這個瘋狂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這位主宰著半個世界命運,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竟毫不猶豫地踩著親衛(wèi)的肩膀,靈巧地攀上了這頭鋼鐵巨獸的脊背。
她熟練地打開沉重的炮塔艙蓋,對著里面早已準備就緒的四名車組成員說道:“車長和駕駛員出來,我來開。”
那名年輕的車長和駕駛員愣住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這是命令?!便瀣幍穆曇舨粠б唤z感情。
兩人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手腳并用地從各自的艙口爬了出來,在坦克堅硬的裝甲上,對著沐瑤行了一個無比別扭的軍禮。
沐瑤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她身形一矮,便鉆進了那狹窄、悶熱、充滿了機油味的鋼鐵牢籠之中。
她坐在了駕駛員的位置上,熟練地檢查了一下儀表盤,踩了踩離合和油門踏板,然后握住了那兩根冰冷的操縱桿。
這一切,她早已在腦海中,用【奇門遁甲】那恐怖的推演能力,模擬了千百遍。
“啟動引擎!”她通過車內(nèi)通話器,下達了命令。
“是!”炮手應(yīng)了一聲,按下了啟動按鈕。
“嗡——轟隆隆——?。?!”
沉睡的鋼鐵巨獸,在這一刻,終于蘇醒!
龐大的車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五百匹馬力的柴油發(fā)動機發(fā)出了如同野獸咆哮般的巨大轟鳴,震得整個廠房都在嗡嗡作響。一股股黑色的濃煙,從車體后方的排氣管中噴涌而出,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硫磺氣息。
廠房內(nèi)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臉上寫滿了敬畏與恐懼。
只有李振國和那些工程師,眼中閃爍著如同看著自已孩子誕生般的,狂熱的光芒。
沐瑤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從操縱桿傳來的,那股狂野而又磅礴的力量。她猛地一推左側(cè)的操縱桿,同時狠狠踩下油門。
“嘎吱——轟??!”
重達三十五噸的鋼鐵巨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左側(cè)履帶開始轉(zhuǎn)動,龐大的車身以一種與它體型完全不符的靈活姿態(tài),完成了一個原地轉(zhuǎn)向。
緊接著,沐瑤同時向前推動兩根操縱桿。
“轟隆隆隆——!??!”
“盤古”坦克,這頭來自異世界的戰(zhàn)爭猛獸,終于邁開了它碾壓時代的步伐!它咆哮著,沖出了巨大的廠房,沖向了外面那片專門用于測試的,布滿了壕溝、土坡和各種障礙物的廣闊試驗場。
廠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但沐瑤的視線,透過駕駛窗那狹窄的觀察口,卻無比清晰。
她看到了第一道兩米寬的壕溝。
沒有絲毫減速,沐瑤死死踩住油門。
“轟!!”
坦克的前半部分猛地向下一沉,又在巨大的慣性下,被狠狠地拋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對岸。整個車體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車艙內(nèi)的人被震得七葷八素。但那兩條寬闊的履帶,只是稍稍打滑了片刻,便再次抓緊了地面,繼續(xù)以無可阻擋之勢,向前沖去。
緊接著,是一座三米高的陡峭土坡。
沐瑤換上低速檔,巨大的引擎發(fā)出更加沉悶的咆哮,兩條履帶瘋狂地刨動著泥土,龐大的車身以一個令人心驚的角度,硬生生地爬了上去。在坡頂,沐瑤甚至還操縱著坦克,完成了一個漂亮的甩尾,將無數(shù)泥土甩向半空。
接下來,是水泥墻、廢棄車輛、鐵絲網(wǎng)……
在“盤古”坦克的鋼鐵履帶面前,這一切的障礙,都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輕易地碾碎、撕裂、夷為平地。
試驗場外,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們張大了嘴巴,看著那頭在場地上肆虐的鋼鐵巨獸,看著它以一種暴力而又充滿了美感的方式,摧毀著一切。
他們更無法想象,此刻正端坐在這頭巨獸腹中,如同臂使指般精準地駕馭著它的,竟然是他們那位平日里看起來甚至有些纖弱的,女總統(tǒng)。
這一刻,沐瑤在他們心中的形象,與這頭鋼鐵巨獸,徹底重合。
神明。
真正的,執(zhí)掌著毀滅與戰(zhàn)爭的,鋼鐵神明。
在試驗場上瘋狂馳騁了近半個小時,將所有能碾碎的東西都碾了一遍后,沐瑤才意猶未盡地,將坦克緩緩開回了廠房前。
當引擎熄滅,世界再次陷入寂靜時,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依舊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炮塔艙蓋打開,沐瑤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她的軍帽早已在剛才劇烈的顛簸中歪到了一邊,幾縷被汗水浸濕的黑發(fā),凌亂地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臉上也沾染了幾塊油污,讓她那張美得不似凡人的臉龐,平添了幾分野性與煞氣。
她從艙口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
整個試驗場,鴉雀無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混雜著狂熱、崇拜、敬畏,與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沐瑤沒有看任何人,她只是伸出手,摘下被油污弄臟的白手套,扔在地上。
然后,她轉(zhuǎn)頭,對早已驚得魂不附體的李振國,下達了她的判決。
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如同神諭,決定了這個世界,未來戰(zhàn)爭的走向。
“性能不錯?!?/p>
“即刻起,投入量產(chǎn)。”
說完,她甚至沒有再多看那頭鋼鐵巨獸一眼,便徑直走向自已的專車。
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她龐大的戰(zhàn)爭棋盤上,又落下的一枚棋子。
一枚足以改變戰(zhàn)爭形態(tài),足以將陳慶之逼入更深絕境的,關(guān)鍵棋子。
坐進車里,沐瑤疲憊地靠在柔軟的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左臂的刺痛感,再次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