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走出地牢的那一刻,歐羅巴大陸的舊時代,便已在她身后徹底死去。
三天后,一份由伊麗莎白·卡洛親筆簽署,并由炎黃共和國歐羅巴第一特區(qū)總指揮部背書的《歐羅巴聯(lián)合王國憲章》草案,如同一場八級地震,撼動了整個大陸的殘余勢力。
草案的內(nèi)容,比最激進(jìn)的革命者所能想象的,還要顛覆。
冊封伊麗莎白為女王,廢黜舊神,定圣女為妖言,奉共和國為守護(hù)者……每一條,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那些殘存的舊貴族和國王們的心上。
憤怒、咒罵、不甘……各種情緒在陰暗的古堡與密室中醞釀。他們秘密集會,叫囂著要發(fā)動一場“勤王護(hù)教”的圣戰(zhàn),要讓那個無恥的叛徒和東方侵略者,付出血的代價。
然而,當(dāng)共和國的軍隊(duì),將數(shù)十架“伊卡洛斯”飛行器,以一種傲慢的姿態(tài),低空掠過他們最后的據(jù)點(diǎn),并在他們的城堡上空盤旋示威時;當(dāng)一份份關(guān)于“皇家俱樂部”內(nèi)部慘狀的詳細(xì)報(bào)告,被“無意間”泄露,讓他們看到自已同類的下場時……所有的叫囂,都變成了死寂。
他們終于明白,時代,真的變了。
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士,無法對抗翱翔天際的鋼鐵雄鷹。他們最后的信仰寄托——圣女艾可里里,也已失蹤一年,生死未卜。
抵抗,毫無意義。
最終,以弗朗西斯王國的老國王路易十九為首,六個尚有殘余力量的王國,頂不住這來自天空和地獄的雙重壓力,選擇了他們唯一能走的路——談判。
談判的地點(diǎn),定在了西斯古城堡。
這是一座屹立在萊茵河畔懸崖之上,擁有超過一千年歷史的古老要塞。它見證了數(shù)個王朝的興衰,也曾是歐羅巴王權(quán)最神圣的象征之一。
選擇這里,是舊國王們最后的,也是最可悲的一點(diǎn)尊嚴(yán)。
深秋的萊茵河谷,寒風(fēng)蕭瑟。
一支由數(shù)十輛黑色裝甲車組成的車隊(duì),如鋼鐵巨龍般,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駛向懸崖頂端的西斯古城堡。
為首的裝甲車內(nèi),沐瑤閉目養(yǎng)神。她依舊是一身筆挺的黑色戎裝,那只金屬義肢在車內(nèi)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坐在她對面的伊麗莎白,則換上了一襲深紫色的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著卡洛王室的紋章,卻又巧妙地融入了炎黃風(fēng)格的云紋。她的頭上,戴著一頂小巧的、鑲嵌著藍(lán)寶石的冠冕。
這是沐瑤為她設(shè)計(jì)的“女王制服”,既保留了歐羅巴貴族的傳統(tǒng),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所有人,她權(quán)力的來源。
“西斯古城堡,始建于歐羅巴神圣歷前二百年?!币聋惿淄巴庠絹碓浇墓疟ぽ喞鲃娱_口,打破了車內(nèi)的沉默。她的聲音沉靜而平穩(wěn),像一位稱職的向?qū)А?/p>
“傳說,它的第一塊基石,是由圣殿騎士團(tuán)的創(chuàng)始者,用從圣地帶回的‘圣石’奠定的。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它被不斷地?cái)U(kuò)建、加固,融合了各個時代的建筑風(fēng)格。哥特式的尖頂,巴洛克式的穹頂,還有軍事要塞的厚重城墻……它們在這里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讓這座城堡成為了整個大陸的瑰寶?!?/p>
“據(jù)說,城堡最深處的密室里,還存放著第一代國王與神明簽訂的契約,那份契約,是歐羅巴所有王權(quán)合法性的根源。”
伊麗莎白講述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她從小聽著這座城堡的傳說長大,這里曾是她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沐瑤緩緩睜開眼,目光投向窗外。
灰色的城堡,如一頭匍匐在懸崖上的蒼老巨獸,沉默地凝視著腳下奔流不息的河水。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高聳的塔樓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堅(jiān)固的城墻在風(fēng)雨的侵蝕下,顯得滄桑而又疲憊。
“很美?!便瀣幍卦u價道,“像一座精心修葺的墳?zāi)埂!?/p>
伊麗莎白心中一顫。
“歷史,只有在被埋葬之后,才有觀賞的價值?!便瀣幨栈啬抗?,看向她,“今天,你就是那個挖墓人。他們選擇這里,是想用一千年的歷史來壓你,讓你記起自已的出身,讓你在他們面前心生敬畏,手下留情?!?/p>
“而你要做的,”沐瑤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當(dāng)著他們的面,親手為這座墳?zāi)?,填上最后一鏟土?!?/p>
伊麗莎白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我的女王?!?/p>
車隊(duì)在城堡巨大的吊橋前停下。
橋頭,弗朗西斯王國的老國王路易十九,帶著另外五位國王,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們都穿著自已最華麗的宮廷禮服,強(qiáng)撐著最后的體面。
當(dāng)看到從裝甲車上走下的,是身著女王服飾的伊麗莎-白時,幾位國王的臉上,都露出了混雜著憤怒、鄙夷與嫉妒的復(fù)雜神情。
而當(dāng)那個一身戎裝的東方女人出現(xiàn)時,所有的情緒,都瞬間化為了深藏的恐懼。
“歡迎來到西斯古城堡,沐瑤總統(tǒng)閣下,以及……卡洛女士。”路易十九向前一步,微微躬身,他的聲音,沙啞而又僵硬。
他刻意在“卡洛女士”這個稱呼上,加重了語氣,其中的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伊麗莎白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同樣以女王的禮儀,微微頷首:“有勞國王陛下久候了?!?/p>
沐瑤則仿佛沒有看到他們一般,徑直從他們面前走過,目光甚至沒有在這些舊日君主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這種極致的蔑視,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語,都更讓他們感到屈辱。
城堡的議事大廳,穹頂之上,是描繪著神明創(chuàng)世的巨幅壁畫。四周的墻壁上,掛著歷代英主賢君的畫像。大廳中央,一張由千年橡木打造的圓形長桌,靜靜地?cái)[放在那里。千百年來,無數(shù)關(guān)乎大陸命運(yùn)的決策,就是在這張桌子上誕生的。
六位國王與他們的首相、大臣,早已在桌旁落座。
沐瑤卻并沒有走向那張圓桌。她只是隨意地走到大廳一側(cè)的王座前,那張象征著弗朗西斯王國至高權(quán)力的椅子,然后,旁若無人地坐了下去。
她的鬼面親兵,則分列兩旁,手中的步槍,在壁畫投下的光影中,泛著森冷的金屬光澤。
這一個動作,瞬間打破了現(xiàn)場微妙的平衡。
路易十九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那張王座,是他的!是弗朗西斯王權(quán)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這個異族女人,竟敢如此褻瀆!
“沐瑤閣下!”他身旁的一位首相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您這是什么意思?這是談判,不是審判!請您坐到談判桌上來!”
沐瑤仿佛沒聽見一般,只是用那只金屬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目光則落在了伊麗莎白的身上。
伊麗莎白心領(lǐng)神會。她走到那張巨大的圓桌主位,緩緩站定。
“諸位陛下,諸位閣下?!彼穆曇?,清冷而又威嚴(yán),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我想,我們今天坐在這里,不是為了爭論座位的歸屬。時代已經(jīng)變了,舊的禮儀和規(guī)矩,也該變一變了?!?/p>
“時代變了?”那位首相冷笑一聲,“伊麗莎白·卡洛,你有什么資格說這句話?你不過是一個背棄了自已血脈和信仰的叛徒!一個靠著出賣同胞,才爬上高位的……傀儡!”
“叛徒?”伊麗莎白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悲憫,“請問,是誰在愛爾草原決戰(zhàn)前,將自已國家的精銳,當(dāng)成貨物一樣,賣給了圣女,只為換取偏安一隅?又是誰,在聯(lián)軍兵敗如山倒之后,第一個派來使者,向沐瑤總統(tǒng)閣下?lián)u尾乞憐,獻(xiàn)上自已國家的地圖和稅冊?”
那位首相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從不否認(rèn),我的權(quán)力,來自于沐瑤總統(tǒng)?!币聋惿篆h(huán)視眾人,目光坦然而又銳利,“但與諸位不同的是,我用這份權(quán)力,讓數(shù)以百萬計(jì)的民眾,有了面包和工作。而諸位,卻只想著用它來保住自已頭頂那頂可笑的王冠。”
“夠了!”路易十九終于開口,他渾濁的老眼,死死地盯著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收起你那套從東方人那里學(xué)來的蠱惑人心的說辭!我們今天來,是來談條件的!不是來聽你訓(xùn)話的!”
“很好。”伊麗莎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攤開手中的《歐羅巴聯(lián)合王國憲章》草案,“條件,就在這里。我想,諸位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過了?!?/p>
“簡直是癡心妄想!”德普勒王國的首相猛地站起,將手中的副本狠狠地摔在桌上,“讓我們放棄王位,推行什么‘君主立憲’?還要廢黜神明,奉一個異族為守護(hù)者?這是對我們祖先和信仰最惡毒的背叛!我們絕不可能答應(yīng)!”
“沒錯!我們歐羅巴的土地,由國王統(tǒng)治,受神明庇佑,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tǒng)!豈是你們說改就能改的?”
“伊麗莎白!你不要忘了,圣女大人只是暫時失蹤!等她帶著神之劍歸來,你們這些褻瀆神明的罪人,都將被送上火刑架!”
一時間,群情激奮。國王和大臣們仿佛又找回了一絲勇氣,紛紛出言斥責(zé),言語間充滿了對傳統(tǒng)的捍衛(wèi)和對圣女歸來的期盼。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掩蓋內(nèi)心的恐懼。
伊麗莎白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等他們的聲音漸漸平息,她才緩緩開口。
“傳統(tǒng)?”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請問,當(dāng)共和國的馬克沁機(jī)槍,在愛爾草原上收割你們士兵的生命時,你們的傳統(tǒng)在哪里?當(dāng)沐瑤總統(tǒng)的工廠,讓你們引以為傲的手工作坊一夜之間盡數(shù)破產(chǎn)時,你們的傳統(tǒng)又在哪里?”
“至于圣女……”伊麗莎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諸位真的以為,一個失蹤了一年多的人,還能回來拯救你們嗎?退一萬步說,就算她回來了,又能如何?她能讓‘伊卡洛斯’從天上掉下來嗎?她能讓共和國的鋼鐵洪流,憑空消失嗎?”
“醒醒吧,諸位。神明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是鋼鐵、煤炭和蒸汽的時代。你們抱著那些腐朽的傳統(tǒng)不放,最終的下場,只會和它們一起,被碾得粉碎?!?/p>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們剛剛?cè)计鸬奶摶?。大廳內(nèi),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們無法反駁。因?yàn)橐聋惿渍f的,是血淋淋的事實(shí)。
許久,路易十九才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我們可以承認(rèn)你的女王地位,我們甚至可以同意,讓共和國在我們的領(lǐng)土上,享有貿(mào)易和駐軍的特權(quán)。但是,君主立憲,廢黜王位……這是我們的底線。請給我們,也給歐羅巴的王權(quán),保留最后一絲尊嚴(yán)?!?/p>
“尊嚴(yán)?”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王座上傳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沐瑤,終于開口了。
她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下。每一步,軍靴敲擊地面的聲音,都像重錘,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走到圓桌旁,目光冷冷地掃過那六位面如死灰的國王。
“你們也配,跟我談尊嚴(yán)?”
她的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你們的尊嚴(yán),在愛爾草原上,被我的機(jī)槍和炮火,打得稀爛?!?/p>
“你們的尊嚴(yán),在你們的士兵尸橫遍野,你們卻躲在城堡里瑟瑟發(fā)抖時,就已經(jīng)喂了狗?!?/p>
“你們的尊演,在你們將希望寄托于一個虛無縹緲的圣女,而不是自已的人民時,就一文不值?!?/p>
沐瑤伸出那只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左手,輕輕按在桌面上那份憲章草案上。
“今天,我坐在這里,跟你們談,不是因?yàn)槲易鹬啬銈?,而是因?yàn)?,我需要一個體面的、高效的方式,來完成對這片大陸的整合。我需要一個本地的代理人,來替我處理那些瑣碎的、骯臟的事務(wù)?!?/p>
“你們,不過是我統(tǒng)一歐羅巴這盤大棋上,最后幾顆需要被清理掉的,礙事的棋子?!?/p>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p>
沐瑤豎起一根手指。
“第一,簽了它。你們可以保留國王的虛名,搬進(jìn)我為你們準(zhǔn)備的‘皇家俱樂部’,安享晚年。你們的子孫,也可以獲得共和國公民的身份,進(jìn)入我的工廠和學(xué)校。或許百年之后,卡洛王室的旁支里,也能出一個像伊麗莎白這樣的天才?!?/p>
她頓了頓,豎起了第二根手指,那只金屬義肢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第二,拒絕它。”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的軍隊(duì),已經(jīng)完成了休整。我可以用一個月的時間,踏平你們最后的六個王國,將你們的城堡,夷為平地。然后,我會將你們的頭顱,掛在西斯古城堡最高的塔樓上,讓歐羅巴所有的人民都看看,違逆我的下場?!?/p>
“至于你們的家族,你們的血脈……”沐瑤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我會把他們,全部送去卡斯海的油田。相信我,那里的工作強(qiáng)度,足以讓任何一個高貴的姓氏,在三代之內(nèi),徹底斷絕?!?/p>
“哦,對了?!彼袷窍肫鹆耸裁矗a(bǔ)充道,“忘了告訴你們。就在我們談判的時候,我的一支新式艦隊(duì),已經(jīng)抵達(dá)了喬利亞圣島。我想,很快,我們就能知道,是你們的神劍厲害,還是我的炮彈更硬?!?/p>
“現(xiàn)在,請做出你們的選擇?!?/p>
死寂。
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寂靜。
六位國王,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冷汗浸透了他們?nèi)A麗的禮服。
沐瑤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精準(zhǔn)地刺入他們最脆弱、最恐懼的地方。她不僅要剝奪他們的權(quán)力,更要徹底摧毀他們的希望,抹去他們存在的痕跡。
那已經(jīng)不是威脅,而是來自魔鬼的,最終宣判。
路易十九看著沐瑤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只有純粹的、冰冷的、視萬物為芻狗的漠然。
他知道,這個女人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圣女……或許真的能創(chuàng)造奇跡。
但是,他們,以及他們的家族,已經(jīng)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我簽……”
一個蒼老而又絕望的聲音,顫抖著響起。是多瑞亞公國的大公,他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癱倒在椅子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也簽……”
“我們……沒有選擇了……”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易十九的身上。
這位弗朗西斯王國的老國王,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滑落下來。
他沒有再看沐瑤,也沒有再看伊麗莎白。他只是抬起頭,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著穹頂之上,那幅描繪著神明創(chuàng)世的壁畫。
畫中的神,依舊悲憫地,俯瞰著人間。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鵝毛筆,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憲章草案的末尾,簽下了自已的名字。
一個屬于神的時代,在這一刻,伴隨著一滴落在羊皮紙上的淚水,徹底終結(jié)。
一個屬于凡人女王的,荊棘王冠的時代,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