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區(qū)長，你認為，陳慶之是心腹大患？”沐瑤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夏邱一怔，連忙躬身道：“屬下愚鈍。但此人煽動人心，與您分庭抗禮，其心可誅。我們南方的帝國之路，與他北方的工農世界，水火不容。長此以往，必成大患?！?/p>

沐瑤轉過身，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水火不容？不，你錯了?！?/p>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滿是水汽的窗戶上，輕輕畫了一個圈。

“火，可以把水燒開。水，也可以將火熄滅?！彼穆曇糨p得如同嘆息：“但它們，也可以共存于一爐，驅動一架最精密的機器，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p>

夏邱聽得云里霧里，不敢再問。

沐瑤看著他困惑的樣子，沒有再解釋。她只是淡淡地說道：“他不是我的敵人。至少現(xiàn)在不是。”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蒼茫的大海，語氣變得無比堅定。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成為我敵人的，只有我自已?！?/p>

……

一年后。

海州的脫胎換骨，已經(jīng)不能用“日新月異”來形容，那是一種近乎神跡的重塑。

曾經(jīng)環(huán)繞城市的古老城墻，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平整的環(huán)城大道，四通八達，將城市向著內陸腹地無限延伸。

城內，有軌電車發(fā)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在筆直的街道上平穩(wěn)穿行，成為這座城市最獨特的風景線。

市民們早已從最初的驚恐與好奇，變得習以為常，甚至以此為傲。

而變化最大的，無疑是那座被命名為“開拓港”的全新港口。

鋼鐵與混凝土澆筑的巨大碼頭，如巨人的臂膀般伸入蔚藍的海灣。

數(shù)十臺高聳的蒸汽起重機，正不知疲倦地吞吐著來自內陸和海上的貨物，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里已經(jīng)成為共和國最繁忙的物流中心，財富在這里匯聚、流轉，每一天都在創(chuàng)造著驚人的價值。

但今天，整個開拓港，乃至整個海州，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寂靜。

數(shù)以十萬計的民眾，自發(fā)地匯聚在港口周圍，黑壓壓的一片，卻鴉雀無聲。

他們踮著腳，伸長了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港口最深處，那座被紅布覆蓋著的，龐然大物。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海州所有的官員、商賈，以及海軍學校全體師生。

他們穿著最體面的衣服，神情肅穆，眼中是混雜著期待、敬畏與狂熱的復雜光芒。

在萬眾矚目的中心，一座高大的觀禮臺上，沐瑤一身筆挺的深藍色海軍校長制服，身姿挺拔如松。

金色的綬帶與肩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她那張絕美的臉龐愈發(fā)冷峻，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戰(zhàn)爭女神。

她平靜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仿佛這足以讓世人癲狂的景象，在她眼中不過是尋常風景。

吉時已到。

沐瑤抬起手，輕輕揮下。

“奏樂！”

激昂的軍樂聲瞬間響起，銅管與鼓點交織，化作一股席卷天地的雄渾力量。

“揭幕！”

隨著一聲令下，覆蓋在龐然大物身上的巨大紅布，在數(shù)十名海軍士兵的拉扯下，緩緩滑落。

轟——?。?！

當那艘“船”的全貌，徹底暴露在陽光下時，人群中爆發(fā)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吸氣聲。

那是一頭徹頭徹尾的鋼鐵巨獸。

它通體呈灰黑色，由一塊塊巨大的鋼鐵鉚接而成，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船身線條簡潔而粗獷，充滿了力量感。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沒有一根桅桿，沒有一片船帆。

取而代之的，是船體中央一根高高聳立的，不斷向外冒著滾滾黑煙的巨大煙囪。

船舷兩側，一門門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地指向天空。

“天啊……鐵做的船？它怎么可能浮起來？”

“沒有帆……它要怎么在海上走？”

“這……這是船嗎？分明是一座會動的鋼鐵堡壘！”

民眾的議論聲，從最初的竊竊私語，逐漸匯成一片嘈雜的海洋。

懷疑、不解、震撼，種種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幾千年來，船就是木頭做的，靠風帆驅動，這是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常識。

而眼前這頭怪物，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沐瑤沒有理會下方的騷動。

她拿起一個連接著蒸汽擴音器的鐵皮喇叭，清冷的聲音瞬間傳遍了整個港口。

“今日，共和國第一艘蒸汽動力裝甲巡洋艦，‘開拓者’號，正式下水！”

“它，將是我們刺向舊世界的第一把尖刀！”

“它，將是我們征服海洋的起點！”

“現(xiàn)在，下水！”

嗚——！??！

悠長而嘹亮的汽笛聲，從“開拓者”號上傳來，蓋過了一切嘈雜。

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注視下，固定著船體的巨大船塢緩緩打開。

這頭沉睡的鋼鐵巨獸，開始沿著涂滿油脂的滑道，向著大海緩緩滑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鐵，怎么可能浮在水上？

在他們看來，這違背了天理。

巨大的船體接觸到海面，激起沖天的浪花。

人們的心也隨之揪緊，許多人甚至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不忍看到它沉入海底的悲慘景象。

然而，預想中的沉沒并未發(fā)生。

在短暫的下沉和劇烈的晃動之后，“開拓者”號龐大的船身，穩(wěn)穩(wěn)地，浮在了海面上！

“浮……浮起來了！”

不知是誰，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句。

整個港口，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是火山爆發(fā)般的狂呼！

“神跡！這是神跡啊！”

“鐵船真的浮起來了！總……不，是校長！校長真乃神人也！”

如果說，浮起來只是一個奇跡的開始，那么接下來的景象，則徹底將這個奇跡推向了神話。

只見“開拓者”號中央的煙囪，冒出的黑煙愈發(fā)濃烈。

船體后方，平靜的海面突然開始劇烈翻騰，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攪動著，形成巨大的白色浪花。

伴隨著一陣低沉而富有節(jié)奏的“轟隆”聲，這頭鋼鐵巨獸，在沒有任何風帆，沒有任何人力劃槳的情況下，竟然……自已動了起來！

它緩緩地，卻又堅定不移地駛離了碼頭，在寬闊的海灣中，劃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白色航跡。

這一刻，所有人的大腦都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們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無法用任何已知的知識去解釋。

不用風，不用人，一艘純鐵打造的巨船，就能在大海上自由航行。

這不是神力，又是什么？

“沐瑤萬歲?。　?/p>

“共和國萬歲?。　?/p>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再一次響徹云霄。

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狂熱，更加虔誠。

如果說之前，沐瑤在他們心中是偉大的領導者，是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那么從這一刻起，她就是行走在人間的，唯一真神。

觀禮臺上，海州的官員和商賈們，早已激動得渾身顫抖，面色潮紅。

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無數(shù)艘這樣的鋼鐵巨獸，滿載著從海外掠奪來的黃金與絲綢，駛入開拓港的壯觀景象。

沐瑤放下擴音器，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民眾的狂熱，商賈的貪婪，盡收眼底。

很好。

她要的，就是這種狂熱與貪婪。

它們將是驅動她帝國戰(zhàn)車，最廉價，也最強大的燃料。

“命令，‘開拓者’號，主炮齊射，目標，東方海域，三發(fā)急速射！”她對身旁的傳令官下令。

命令被旗語迅速傳達。

遠方的“開拓者”號調整了姿態(tài)，船身一側的五門主炮，緩緩昂起了炮口。

下一秒。

轟！轟！轟！轟！轟！

五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同時響起！

橘紅色的火焰從炮口噴薄而出，巨大的后坐力讓整艘戰(zhàn)艦都為之震顫。

五顆巨大的炮彈，呼嘯著劃破天際，在遠方的海面上，炸起了五道沖天的水柱！

那毀天滅地的聲威，讓整個港口都為之顫抖。

離得近的民眾，被震得耳中嗡嗡作響，站立不穩(wěn)。

恐懼，與狂熱交織在一起，化作了最極致的崇拜。

在民眾的歡呼聲徹底淹沒一切之前，沐瑤走下觀禮臺，對早已等候在旁的造船廠總工程師和海軍將領們，下達了新的命令。

她的聲音不大，卻比那炮火的轟鳴更加不容置疑。

“從今天起，所有船塢，二十四時輪班，停掉所有民用船只的建造?！?/p>

“我要你們用最快的速度，熟悉‘開拓者’號的所有技術參數(shù)，并立刻進行優(yōu)化改良?！?/p>

“一年?！彼斐鲆桓种?，目光掃過眾人：“一年之內，我要在開拓港，看到一支由至少一百艘同級別，甚至更先進的戰(zhàn)艦組成的艦隊?！?/p>

一百艘！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建造一艘“開拓者”號，已經(jīng)耗費了海州船廠全部的技術力量和整整一年的時間。

一年造一百艘？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總工程師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當他對上沐瑤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那眼神告訴他，她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征求意見。

她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錢，人，材料，都不是問題?！?/p>

沐瑤的聲音冷得像鐵：“內閣會不計代價地滿足你們的一切需求。我只要結果?！?/p>

“完不成，你們就自已跳進煉鋼爐里，成為下一艘戰(zhàn)艦的龍骨。”

“完成，你們的名字，將和這支無敵艦隊一起，載入共和國的史冊?！?/p>

……

三日后，炎黃共和國海軍學校。

寬敞明亮的階梯教室內，座無虛席。

第一批海軍學員們，身穿筆挺的制服，坐得筆直。

他們的臉上，還殘留著“開拓者”號下水時帶來的震撼與狂熱。

在他們眼中，即將為他們授課的校長，已經(jīng)與神無異。

沐瑤手持一根教鞭，走上講臺。

她身后，是一塊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筆畫著一艘戰(zhàn)艦的剖面圖，以及各種復雜的線條和符號。

“‘開拓者’號的下水，向你們證明了一件事——風帆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了?！?/p>

“從今天起，海戰(zhàn)的模式，將被徹底改寫?！?/p>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內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在過去，海戰(zhàn)是混亂的，是充滿不確定性的。勝負，往往取決于風向，取決于船長的個人勇武，取決于接舷戰(zhàn)時水手們的刀劍?！?/p>

“但蒸汽與鋼鐵，將為戰(zhàn)爭帶來秩序?！?/p>

她用教鞭，指向黑板上的一排戰(zhàn)艦隊列圖。

“未來的海戰(zhàn)，將是陣型的戰(zhàn)爭，是火力的戰(zhàn)爭，是射程的戰(zhàn)爭?！?/p>

“你們要學習的第一個戰(zhàn)術，也是最重要的戰(zhàn)術——戰(zhàn)列線！”

“將我們所有的戰(zhàn)艦，排成一條長長的單縱隊。用我們最強大的側舷火力，去面對敵人。每一艘船，都是一個移動的炮臺。整條戰(zhàn)列線，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由鋼鐵與火焰組成的城墻！”

學員們聽得如癡如醉，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忘記過去那種一擁而上的海盜式打法！”

沐瑤的語氣變得嚴厲：“在我的艦隊里，任何未經(jīng)命令擅自脫離戰(zhàn)列線的行為，都將被視為叛逃！艦長就地槍決，戰(zhàn)艦予以擊沉！”

教室內一片肅然。

“我們的戰(zhàn)艦，擁有蒸汽動力，這意味著，我們不再受風的束縛。在戰(zhàn)場上，我們可以永遠占據(jù)最有利的‘上風’位置，來決定交戰(zhàn)的距離和時機。”

“而這，就引出了更高階的戰(zhàn)術——”她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T”字。

“T字戰(zhàn)法！”

“當敵我雙方的戰(zhàn)列線交匯時，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搶占敵方艦隊的橫頭位置。形成‘T’字有利陣型?！?/p>

“如此一來，我方整條戰(zhàn)列線的所有側舷主炮，都可以攻擊敵方領頭的幾艘戰(zhàn)艦。而敵方，卻只有船頭有限的幾門火炮能夠還擊。”

“這，就是一場不對等的屠殺！是用我們全部的火力，去敲碎敵人最硬的腦殼！”

沐瑤的講解，深入淺出，卻又充滿了血腥的誘惑力。

她為這些年輕的學員，描繪了一幅幅用絕對的工業(yè)力量，碾壓敵人的壯麗畫卷。

“記住，‘開拓者’號，以及未來更多的戰(zhàn)艦，它們的核心，不是船，而是炮！”

“船體，是保護火炮的裝甲。蒸汽機，是運送火炮的載具。你們，是操作火炮的零件?！?/p>

“整艘戰(zhàn)艦，從龍骨到桅桿，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存在——將最多的炮彈，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精準的方式，投送到敵人的身上！”

“你們的使命，不是去當一個英勇的航海家，而是要成為一個冷酷、精準的炮手！一個以計算和紀律為信條的，戰(zhàn)爭機器的操作員！”

一堂課，整整持續(xù)了兩個時辰。

當沐瑤宣布下課時，所有的學員，都從座位上猛地站起，向她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

他們的眼中，不再僅僅是狂熱與崇拜。

更多了一種被知識和力量武裝起來的，冰冷的自信。

他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去為他們的神，為他們的帝國，征服眼前的這片星辰大海。

沐瑤走出教室，獨自一人來到校長辦公室的露臺上。

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開拓港。

遠處的海面上，“開拓者”號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靜靜地停泊在那里。

更遠的地方，新的船塢正在拔地而起，工人們如同螞蟻般忙碌著。

她的帝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長出最鋒利的獠牙。

一名情報官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遞上了一份來自北境的加密電報。

沐瑤展開電報，迅速瀏覽了一遍。

電報的內容很簡單：

“北境工農正府，成立‘肅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員會’，簡稱‘肅反委員會’，由沐淵亭同志親自領導?！?/p>

“北境第一座國營煉鋼廠，于滄州破土動工。陳慶之總司令親臨，發(fā)表講話，稱其為‘人民的第一座鋼鐵長城’?！?/p>

沐瑤將電報紙條湊到一旁的燭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無人能懂的，復雜而深邃的弧度。

南方的帝國，在鍛造刺向世界的矛。

北方的革命，在筑起保衛(wèi)人民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