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沈晚,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你、你簡直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沈晚神色不變,反問:“怎么,我說的不對嗎?難道裴家不是這樣?”
裴兆林氣得呼吸急促:“我是看你有天賦,起了愛才之心,才破格給你這個機會!你竟然如此不識抬舉,還出言詆毀我裴家家規(guī)!”
沈晚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氣:“我在東北干得好好的,有自己的事業(yè)和家庭,前途一片光明。你讓我放棄一切來滬上,我就得來?您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了?!?/p>
裴兆林被她這話氣得眼前發(fā)黑,身子晃了晃,差點沒站穩(wěn)。
他行醫(yī)幾十年,備受尊敬,何曾受過一個小輩如此頂撞和蔑視?
沈晚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毫無波瀾,甚至更加厭惡。
她不想再和裴家人有任何糾纏,只想等交流會一結(jié)束,就立刻和霍沉舟離開滬上這個是非之地。
她不再多看裴兆林一眼,轉(zhuǎn)身徑直離開。
走到不遠處,霍沉舟正等著她,見她臉色不虞,迎上前低聲問道:“怎么了?”
沈晚撇撇嘴,帶著一絲煩躁說道:“沒事,碰到裴兆林了,他想挖我去他們醫(yī)館?!?/p>
霍沉舟腳步一頓,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個與沈晚交談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親生父親裴兆林。
他眉頭微蹙:“你沒同意?”
“對啊,我為什么要同意?”沈晚語氣干脆,帶著明顯的嫌惡,“那個老東西,把自己親生女兒丟在鄉(xiāng)下不聞不問二十多年,一次都沒去看過,能是什么好東西?而且我在東北干得好好的,他讓我去我就去?他以為他是誰啊?”
霍沉舟見沈晚氣得臉頰微鼓,一副“誰也別想占我便宜、別想道德綁架我”的倔強模樣,不由得失笑,心中的那點擔(dān)憂也散了。
他攬住她的肩,低聲道:“看來你是真的沒打算認祖歸宗?!?/p>
沈晚冷哼一聲,爆了句粗口:“我認他大爺!”
她挽住霍沉舟的胳膊,拉著他往外走,“滬上裴家,誰愛認誰認去,跟我沈晚沒半毛錢關(guān)系!走了,等明天交流會一結(jié)束,我們馬上回家!”
*
沈晚離開后,裴兆林站在原地,胸口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地憋了半天,才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坐上車時,他越想越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年輕后輩,竟敢如此駁他的面子,態(tài)度還那般桀驁不馴。
這股邪火拱得他非要查清這個沈晚的底細不可,于是他立馬讓司機去打聽沈晚的來歷,尤其是她的師承。
等到了位于霞飛路的裴氏醫(yī)館,只見門面是古色古香的黑漆木門,上方懸掛著略顯陳舊的“裴氏醫(yī)館”牌匾。
店內(nèi)光線偏暗,彌漫著濃郁的藥草香氣,靠墻是一排巨大的中藥柜。
裴遠戈正在柜臺后核對賬本,他戴著副黑邊眼鏡,模樣斯文,看見父親臉色不悅地走進來,便放下賬本迎了過去:“爸,您不是去參加交流會了嗎?怎么臉色這么差,是遇到什么事了?”
裴兆林看了他一眼,臉色緩和了幾分,擺擺手:“沒事,遇到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說了幾句。”
裴遠戈為他倒了杯熱茶:“您別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人生氣,保重身體要緊。對了,剛才濟生堂的吳經(jīng)理來過電話,關(guān)于我們提交的那批新藥方審核的事,他說流程上可能還有些問題,需要我們再補充些詳細的藥理分析數(shù)據(jù)?!?/p>
裴兆林接過茶杯,呷了一口:“這些小事你自己斟酌處理就行,不用事事向我匯報。遠戈,我是拿你當繼承人培養(yǎng)的,你要爭氣,早點把這些擔(dān)子都挑起來?!?/p>
聽到父親的教誨,裴遠戈恭敬地點頭:“是,爸,我明白。我會盡快把補充材料整理好,也會多跟吳經(jīng)理溝通,確保藥方順利通過審核?!?/p>
這些年,他被裴兆林和劉靜精心培養(yǎng),待人接物沉穩(wěn)得體,在醫(yī)術(shù)上也刻苦鉆研,雖天賦不算頂尖,但貴在勤奮踏實,將裴家祖?zhèn)鞯尼t(yī)理藥性記得滾瓜爛熟。
裴兆林一直對他很滿意,覺得這個兒子雖然性格稍顯溫吞,不夠銳意進取,但守成足矣,足以將裴家醫(yī)館穩(wěn)妥地傳承下去。
其實裴兆林不是沒擔(dān)心過,萬一有一天,沈家那邊反悔,或者那個被送走的女兒上門尋親,真相大白,裴遠戈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并非他們,會作何反應(yīng)。
但是他們這么多年對裴遠戈傾注的心血和疼愛不是假的,裴家能給遠戈的,是沈家那個農(nóng)村家庭永遠無法企及的地位和財富。
遠戈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應(yīng)該知道怎么選。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事情捅破了,為了裴家的聲譽和醫(yī)館的未來,他也一定有辦法穩(wěn)住遠戈,讓他繼續(xù)安心做裴家的繼承人。
畢竟,血脈固然重要,但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和看得見的前程,分量更重。
“遠戈,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成家了。我瞧著孫家的姑娘就很不錯,孫家與我們裴家是世交,那孩子自小也是學(xué)醫(yī)的,性情溫婉,與你正是門當戶對。若是兩家能結(jié)秦晉之好,無論在醫(yī)術(shù)交流還是生意往來上,都能互相扶持,對咱們裴家未來的發(fā)展大有裨益?!?/p>
裴遠戈聞言,眸光微動,鏡片后的眼神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但很快便恢復(fù)了平靜,他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只是順從地低下頭:“婚姻大事,我聽你和媽的安排?!?/p>
裴兆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你能明白我們的苦心就好。行了,那我先去后面書房靜一靜,琢磨幾個方子,前面的事你多費心?!?/p>
他所說的書房,是位于醫(yī)館后院的一處僻靜房間,里面除了滿架醫(yī)書,還供奉著裴家先祖的牌位,是他平日思考重大決策或鉆研疑難藥方時獨處的地方。
裴遠戈點點頭,恭敬道:“好的,爸您放心?!币恢钡酵砩希嵴琢忠矝]有從書房出來,裴遠戈一直安靜地守在外面,將醫(yī)館的大小事務(wù)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這時,裴遠戈看見裴兆林的司機老張拿著一份文件匆匆走來。
裴遠戈有些好奇,迎上前問道:“張叔,你手里拿著什么?”
老張沒多想,隨口答道:“哦,大少爺。是先生今天在交流會上遇到一個姑娘,好像鬧得不太愉快,讓我去查查她的底細。”
“女同志?”裴遠戈心中好奇更甚,“張叔,你把這個給我吧,我去交給我爸。”
老張想了想,這也不是什么特別要緊的機密,便把文件袋遞給了裴遠戈。
裴遠戈接過后,邊往裴兆林的書房走去,邊忍不住好奇地打開了文件袋。
里面是幾頁調(diào)查資料,記錄了一個名叫沈晚的女同志的生平。
資料顯示她如今在東北隨軍,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但戶籍老家卻是南方。
裴遠戈粗略看下來,只覺得這履歷平平無奇,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不明白父親為何要特意調(diào)查她。
等到了書房外,裴遠戈輕輕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砼嵴琢致燥@疲憊的聲音:“進?!?/p>
裴遠戈推門進去,將手中的文件袋交給正揉著額角的裴兆林:“爸,張叔剛剛送來的?!?/p>
裴兆林“嗯”了一聲,接過文件袋,隨口問道:“你看過了?”
裴遠戈老實承認:“我就是有點好奇?!?/p>
裴兆林也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神色平淡地抽出里面的資料。
結(jié)果下一秒,當他看清資料上的內(nèi)容時,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由于動作過猛,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是……是她……”他失聲喃喃,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裴遠戈看見父親這樣劇烈的反應(yīng),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他:“爸,你怎么了?這個沈晚是誰???你認識她?”
裴兆林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
他迅速將資料塞回文件袋里,緊緊攥在手中,隨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揮了揮手:“沒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