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婉儀了,蘇螢也驚詫不已。
昨夜燈會,瑾娘也是這般依偎在杜衡懷中。只是那時她是因傷,如今也是因傷嗎?
婉儀不敢上前,拉著蘇螢便尋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若換作蘇螢一人,她是不愿躲避的。前因后果未知,不能僅憑眼前所見,便妄自猜測??刹恢醯?,婉儀一拉她,她便沒了往日的定力,由著婉儀帶她藏在廊柱之后。
婉儀雖慌,可眼睛卻一刻也未從哥哥與瑾娘身上挪開。只見瑾娘姐姐雙肩微顫,似乎正在啜泣。而哥哥則緩緩將她從懷中扶起,交給邊上的丫鬟。接著哥哥說了些什么,轉(zhuǎn)身離開,而瑾娘姐姐則在丫鬟攙扶下朝著哥哥的背影行禮告辭,待起身后,竟抬手拭淚。
眼前的場景,活像戲文里的依依惜別。
“糟了,哥哥朝咱們這邊來了!”婉儀忽地一驚,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慌張不已。
這廊柱能擋住遠(yuǎn)處人的目光,但人若走近,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蘇螢輕拉了拉婉儀的手,低聲道:“莫慌,我們剛到。等會兒向他問安便是。記著,你剛踏入正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沒瞧見?!?/p>
話音剛落,杜衡似乎已發(fā)現(xiàn)了她們。蘇螢深吸一口氣,沉住神色,目光微斂,拉著婉儀下了回廊。
杜衡見瑾娘蘇醒,便將她交給了碧玉,又吩咐清泉將剩下的糖也遞了過去。
他的神色不太好,道:“一日三餐,人之常情。我想表妹并非孩童,這等道理,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的?!洞呵铩贰蹲髠鳌范?,或許太深了些。這些時日,不若少翻幾頁。饑飽有度,方助養(yǎng)傷?!?/p>
瑾娘原以為表兄會憐她,哪知竟是這樣一句冷冷的訓(xùn)誡。他話音未落,已轉(zhuǎn)身離去。
她連忙福身:“表兄慢走?!?/p>
他身上那股清洌的味道仍縈繞鼻間。瑾娘悵然地望著那道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只覺眼角的淚忍不住滑落,原來,情意二字,竟能這般牽動人心。
杜衡才走了幾步,便瞧見遠(yuǎn)處回廊上兩道身影,他心中一動,加快了步伐。
“怎么這么早來給祖母請安?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話音落下,才發(fā)現(xiàn)婉儀同蘇螢手中各有書袋,他才恍然,笑道:“我差點(diǎn)忘了,上元節(jié)后該聽白先生講課了?!?/p>
杜衡見蘇螢一直垂首,未與他對視,以為她只是心中羞澀,心中更是軟了幾分。昨夜燈會,二人雖未言明,然而在他看來,已是定下了情意。今日再見,仍是心動不已,倘若蘇螢此刻抬頭,定會見他眼中滿是歡喜。
然而蘇螢卻仍低眉不語。杜衡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得胞妹道:“哥哥,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堂課,我和螢兒姐姐,想,想早些準(zhǔn)備?!?/p>
只見胞妹神色有些緊張,似是擔(dān)憂白先生的課上發(fā)問。婉儀向來就是這么怕做學(xué)問,連帶著螢兒也失了往日的鎮(zhèn)定自若。
杜衡笑道:“去罷,去罷?!?/p>
婉儀仿佛如獲大赦一般,拉著蘇螢快步朝花廳離去。
直至花廳,她才拍著胸脯,大口喘氣,道:“還好,還好,哥哥未察覺我倆看見他和瑾娘姐姐了?!?/p>
蘇螢被婉儀一路拉著,心跳也跟著慌亂的步伐亂了起來。不知怎的,她覺得有些悶,遂打開書袋,借著擺放書籍、文章,以鎮(zhèn)靜心神。
不多時,白先生進(jìn)了花廳,見到婉儀同蘇螢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開始檢閱年前布下的功課。
白先生先看的是蘇螢的文章,她的文向來言之有物,用詞妥帖,白先生閱后道了聲:“好?!?/p>
隨之她又走至婉儀案前,婉儀連氣都不敢喘,屏息凝神,緊張地看著白先生執(zhí)起年前螢兒姐姐帶著她寫的那篇文章。
先生默默地閱讀,婉儀只覺得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白先生嚴(yán)苛之聲,只聽她問道:“婉儀,你在文中引《女誡》之‘未嫁之前,敬慎其身,不可褻慢’來論證‘男女授受不親’,一眼望去,看似言之鑿鑿,實(shí)則言之無物,讓讀文之人覺得你并未通曉其真意。”
“來,你給我好好講講,什么叫做‘未嫁之前,敬慎其身,不可褻慢’,為何這句話能論證‘男女之間,授受不親’?”
婉儀暗叫一聲慘了,極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她絞盡腦汁,努力思索。
電光火石之間,哥哥懷中抱著瑾娘姐姐的畫面一閃而過。她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女子未嫁,待字閨中,若隨隨便便就靠在男子懷中,這,這就是看輕自己,視為,視為褻慢?”
說到后面,她的語氣漸漸遲疑,聲音也小了下去。
白先生道:“你這例子雖略嫌露骨,也勉強(qiáng)解釋了你引的那句話。只是,你只講了女子,卻未論證男子那一面?!?/p>
婉儀支支吾吾道:“男子,男子,那男子學(xué)識淵博,向來有禮,這般行事,許是,許是他喜歡那女子,所以才有了肌膚之親?!?/p>
婉儀并未聽懂先生的問話,白先生的意思是,要論證“男女授受不親”,需將男女分開論證。她所釋僅僅只說了女子一方,卻未涉及男子那一方。
而她腦海中已將哥哥當(dāng)成了文中男子,情不自禁就為杜衡今晨所為找補(bǔ)解釋。
白先生啼笑皆非,拿著手中的文章,順勢一卷,輕輕落在婉儀頭上,無奈地道了聲:“坐下罷!”
隨后又道:“男女之間即便有情,也要克制言行。若有越距之行,男子則必須負(fù)起責(zé)任,否則兩方均為失德。”
婉儀啊了一聲:“先生,您是說,若是未婚男子抱了女子,他就必須要與她成婚?”
白先生笑道:“若是正人君子,自然必須如此。你難道未曾聽過我大周皇帝與皇后的軼事?”
婉儀瞪大眼睛,一臉懵懂。白先生見她神情單純,微微一笑后緩緩說道:
“當(dāng)年圣上還是尚未分封的二皇子,一心只讀圣賢書。有一年春日,郊游賦詩,恰逢兵部尚書之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隨母親前往菩提寺上香。途經(jīng)山路,不慎失足落入山下溪澗?!?/p>
“彼時皇后娘娘衣衫盡濕,狼狽非常。圣上聽聞呼救,親自下水,將其救起。此事事關(guān)名節(jié),回宮后圣上便親向太上皇請罪,自請承擔(dān)責(zé)任。太上皇知他情真意重,便賜婚成就一段佳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