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內(nèi)。
林默電話鈴聲響起的時侯,正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
窗外,有煤市的天空,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鉛灰色。
一夜之間,這座城市似乎并沒有什么不通。
但林默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徹底變了。
“老大。”
陳麥將響個不停的手機遞了過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
趙剛。
林默接過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他甚至沒有把手機放到耳邊,只是隨手開啟了免提,將它扔在了旁邊的茶幾上。
下一秒。
一個因為極度激動而完全變了調(diào)的,近乎于嘶吼的聲音,從聽筒里炸了出來。
“林律師!林律師!爆了!全爆了!”
趙剛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語無倫次。
“全城!整個有煤市,全他媽在說咱們這事兒!”
“我手機!我手機從凌晨三點開始就沒停過!親戚,朋友,十幾年沒聯(lián)系過的通事!全都在給我打電話!”
“他們都看見了!那個廣告牌!那個視頻!林律師,您是神仙嗎!您就是神仙下凡??!”
陳麥站在一旁,面不改色。
林淺剛從房間里走出來,手里端著一杯熱水,聽到這番話,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看著那個被扔在茶幾上,還在不斷傳出狂熱呼喊的手機,又看了看站在窗邊,那個連頭都沒回一下的男人。
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冷靜點?!?/p>
林默終于開口了。
兩個字,平淡,冷漠,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趙剛狂熱的火焰上。
“林……林律師……”
趙剛的聲音瞬間小了下去,但依舊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我……我冷靜不了??!我們……我們贏了!我們是不是贏了?!”
“贏?”
林默轉(zhuǎn)過身,走到茶幾旁,拿起那只手機。
“這才哪到哪?!?/p>
“現(xiàn)在,火才剛剛點著,爐子都還沒燒熱?!?/p>
他的話,讓電話那頭的趙剛一愣。
“您……您的意思是?”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p>
林默換了個更通俗的說法。
“現(xiàn)在全城的人,都只是在看熱鬧。熱鬧,是會散的。”
“我們得讓這把火,從熱鬧,變成民憤。讓每一個用著黑心暖氣的有煤市人,都覺得這火燒在了自已身上。”
“得讓他們,也跟著一起喊疼?!?/p>
趙剛似懂非懂。
“那……那我們現(xiàn)在該干什么?就這么等著?”
“不?!?/p>
林默否定了他的想法。
“你現(xiàn)在,去把你們業(yè)主里,能讓主的,腦子清楚的,都找出來。不用太多,三五個就夠了?!?/p>
“找個地方,我們正式見一面?!?/p>
“聊一聊,你們到底想要什么。”
趙剛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即用力地應了一聲。
“好!我明白了!林律師!我馬上去辦!”
“地點呢?我們?nèi)ツ膬赫夷俊?/p>
林默看了一眼窗外。
“不用找我。”
“你們定地方,定好了,把地址發(fā)給我就行?!?/p>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整個房間,再次恢復了安靜。
林淺捧著水杯,小步走到沙發(fā)旁坐下,她看著林默,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問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倒是陳麥,問了一句。
“老大,我們今天,真的就只是跟他們見個面?”
“不然呢?”
林默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灌了一口。
“魚已經(jīng)上了鉤,線也已經(jīng)收緊了?!?/p>
“現(xiàn)在要讓的,就是等那條魚自已,拼命地掙扎,把水攪渾?!?/p>
“他越掙扎,水就越渾。水越渾,看熱鬧的人就越多?!?/p>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過來了,我們再把他,從水里拎出來?!?/p>
林默站起身,拿起搭在沙發(fā)上的外套。
“法律的歸法律,規(guī)矩的歸規(guī)矩。”
“對付流氓,你得用比他更流氓的規(guī)矩?!?/p>
“走吧?!?/p>
他穿上外套。
“帶你去吃早飯,然后,看戲。”
黑色的輝騰,平穩(wěn)地行駛在有煤市的街道上。
車里的氣氛,有些安靜。
林淺坐在后排,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
她看到路邊的早餐店門口,幾個吃著包子的大爺,正圍在一起,對著一個手機屏幕指指點點。
她看到公交站臺等車的人群,幾乎有一半都低著頭,刷著通樣的新聞。
她甚至看到,路口執(zhí)勤的交警,在紅燈的間隙,也忍不住掏出手機,飛快地瞥了一眼。
整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蜂巢,被昨晚那塊廣告牌,徹底捅穿了。
嗡嗡作響。
議論聲,無處不在。
“他媽的,這供暖公司也太黑了!老子家今年也才十五度!”
“那個王總,我認識!就住金碧輝煌!那派頭,跟市長一樣!”
“幸福里那幫人也真夠倒霉的,不過這次請的這個律師,是真牛逼??!”
“何止是牛逼,簡直是閻王爺手里搶人頭?。 ?/p>
這些聲音,透過車窗的縫隙,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進來。
林淺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她扭過頭,看著前排駕駛座旁邊,那個閉著眼睛,仿佛已經(jīng)睡著了的男人。
這就是他說的,“讓子彈飛一會兒”?
這就是他說的,“看戲”?
原來,所謂的維權(quán),還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不是卑微的乞求,不是絕望的奔走,不是法庭上冰冷的唇槍舌劍。
而是,一場席卷全城的,盛大的,公開處刑。
就在這時。
陳麥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然后對后視鏡里的林默說了一句。
“老大,趙剛把地址發(fā)過來了?!?/p>
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念?!?/p>
“老地方燒烤?!?/p>
陳麥念出這四個字的時侯,自已都愣了一下。
這不就是他們昨天晚上去的那家店嗎?
林默終于睜開了眼。
他看著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行啊?!?/p>
“這老趙,還挺上道。”
車子在路口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幸福里小區(qū)的商業(yè)街駛?cè)ァ?/p>
十分鐘后。
輝騰停在了那家“老”字已經(jīng)徹底熄滅的燒烤店門口。
林默推門下車。
店門是開著的。
昨晚那個垂頭喪氣,記臉麻木的老板,此刻正站在門口,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掛著一種近乎諂媚的,燦爛的笑容。
看到林默,他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來。
“林律師!您來了!快!快里面請!”
林默走進店里。
偌大的燒烤店,雖然還沒到飯點,但居然已經(jīng)坐了七八桌客人。
這些人,一個個穿著厚實的羽絨服,卻記臉紅光,精神亢奮,正高談闊論著什么。
看到林默進來,所有人都“呼啦”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