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拿著公文包，手心因為激動和后怕，出了一層薄汗。

他走到會議室門口，剛準(zhǔn)備拉開門，身后就傳來了林默那不緊不慢的聲音。

“追風(fēng)少年，這就走了？”

何君腳步一頓，回過頭，臉上帶著一絲疑惑。

“林律師，您還有什么吩咐？”

林默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案子的事，我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嗎？讓你回去抄答案?！?/p>

“是，我明白了?！焙尉c(diǎn)頭，“我就是……太感謝您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p>

“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按秒計費(fèi)記得就行?！绷帜瑪[了擺手，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臉上浮現(xiàn)出那種熟悉的，帶著點(diǎn)戲謔的笑容。

“我就是想問問你，事情就這么算了？”

何君愣住了。

“什么……什么算了？”

“你的案子，二審翻盤是板上釘釘?shù)氖?。王雅那邊，下場也不會比許倩倩好到哪去?！绷帜朴频卣f，“但是，你就沒想過，這事兒里還有個關(guān)鍵人物嗎？”

何君的腦子飛速運(yùn)轉(zhuǎn)，一個名字瞬間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孫建業(yè)。

那個給他判了敗訴的法官。

“林律師，您的意思是……”何君的聲音有些干澀，“那個孫法官？”

“不然呢？”林默反問。

何君的臉色瞬間白了。

“可是……他可是法官??！”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們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跟他……”

“跟他怎么樣？”林默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我讓你去刺殺他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焙尉B連擺手，額頭上急出了汗，“我的意思是，他是公職人員，我們?nèi)フ腥撬?，不是自找麻煩嗎？?/p>

“麻煩？”林默笑了，“他給你判個顛倒黑白的判決書，讓你丟了工作，身敗名裂，這麻煩還不夠大？”

一句話，直接戳中了何君的痛處。

是啊，自已的人生都快被毀了，還在怕什么麻煩？

可是，理智告訴他，挑戰(zhàn)一個法官，無異于以卵擊石。

“林律師，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們沒有證據(jù)證明他……”

“誰說要證據(jù)了？”林默打斷他，“誰說要去舉報他了？”

何君徹底懵了。

不舉報，那要干什么？

林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壓低了本就不大的音量。

“我給你說，這個孫法官，平時有個愛好?！?/p>

“什么愛好？”

“喜歡收藏?！绷帜男θ葑兊糜行└呱钅獪y，“尤其是古董字畫?！?/p>

何君還是不明白。

喜歡收藏，這跟他們的事有什么關(guān)系？

“一個民事庭的副庭長，工資是很高，但要說能玩得起真正的古董字畫，你信嗎？”林默循循善誘。

何君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不是傻子，瞬間就明白了林默話里的潛臺詞。

“您的意思是，他的收藏來路不正？”

“我可沒這么說。”林默立刻否認(rèn)，笑容卻更加燦爛，“我只是提出一個合理的疑問。來路正不正，只有他自已知道，或者說，紀(jì)委知道。”

何君感覺自已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那我們……”

“我們什么都不用做。”林默的手指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胸口，“我們只需要，讓孫法官覺得，有人在懷疑他的收藏品來路不正，就夠了?！?/p>

“怎么讓他覺得？”

“比如說，”林默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最近古玩市場上，突然有人在四處打聽，說有個姓孫的法官，手上一批藏品想要出手，想問問是什么來路?！?/p>

何君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這……這簡直就是憑空捏造！

“或者，你那個一審律師，不是對他很不滿嗎？你可以‘不經(jīng)意’地跟他聊起，說你懷疑孫建業(yè)的判決有問題，是不是收了對面的好處，你正準(zhǔn)備找人查查他名下的資產(chǎn)，尤其是那些價值不菲的古董。”

何君感覺自已后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招太損了！

這根本不是在尋找證據(jù)，這是在制造恐慌！

孫建業(yè)只要心里有鬼，聽到這些風(fēng)聲，必然會坐立不安。他會開始懷疑，到底是誰在背后查他？是紀(jì)委？是他的對頭？還是這個案子的當(dāng)事人真的找到了什么線索？

人一旦陷入這種猜疑鏈，就很容易自亂陣腳。

“林律師……這……這行嗎？”何君的聲音都在發(fā)顫，“萬一他……”

“他能怎么樣？”林默直起身，攤了攤手，“你去報案了嗎？沒有。你去舉報了嗎？沒有。你只是在私下跟你的律師發(fā)發(fā)牢騷，或者市場上有些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他能把你怎么樣？”

“他甚至都不敢來找你對質(zhì)。因為一旦他來找你，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認(rèn)自已心里有鬼?！?/p>

林默重新坐回自已的位置，端起茶杯。

“這就叫，攻心為上。”

何君站在原地，大腦一片轟鳴。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感覺自已過去三十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正在被一點(diǎn)點(diǎn)地敲碎，然后重組成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樣子。

原來，對付一個看似不可戰(zhàn)勝的敵人，還可以用這種方式。

“當(dāng)然了，”林默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補(bǔ)充道，“我只是給你出了個餿主意。至于要不要采納，是你自已的事?！?/p>

“最后要不要追究他的法律責(zé)任，也看你自已的心情?！?/p>

何君沉默了。

復(fù)仇的火焰和對權(quán)力的恐懼，在他心里劇烈地交戰(zhàn)。

過了許久，他才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決定。

“林律師，我明白了?！?/p>

“明白就好。”林默似乎對他的決定并不意外，也不關(guān)心。

他把話題又拉了回來。

“至于你那個案子，你回去找你那個一審律師。”

“還找他？”何君一愣，“他都把我給……”

“對，就找他?！绷帜驍嗨澳慊ㄥX請了他，就得物盡其用。不然那不是白花了？”

“可是他……”

“你回去，就跟他說，上訴狀要重新寫?！绷帜Q起一根手指，“第一，把你的工作聊天記錄和地鐵監(jiān)控時間線做個對比，證明你當(dāng)時百分之百在工作?！?/p>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要求法院調(diào)取你從上車到蹲下的全部監(jiān)控，別管多長，一秒都不能少，用來擊碎他那個狗屁‘客觀可能性’?！?/p>

“第三，把王雅所有網(wǎng)絡(luò)發(fā)言截圖，按照時間順序排列，重點(diǎn)標(biāo)注她從‘差點(diǎn)被偷拍’到‘抓獲偷拍狂’的用詞變化，證明她的主觀惡意?！?/p>

“第四，讓你公司給你開具一份因為此次網(wǎng)絡(luò)暴力事件導(dǎo)致你被辭退的證明，并且找心理醫(yī)生開一份你的精神創(chuàng)傷評估報告，用來計算賠償。”

“第五，”林末放下手，“告訴他，去查閱最高院關(guān)于‘高度蓋然性’原則的司法解釋，寫一份報告，論證孫建業(yè)在一審判決中存在嚴(yán)重的法律適用錯誤?！?/p>

何君聽得目瞪口呆，連忙拿出手機(jī)飛快地記著。

“你把這五點(diǎn)，一個字不差地告訴他?！绷帜吭谝伪成?，“他要是問你這些是誰教你的，你就說你自已研究的?！?/p>

“他要是還有疑問，你就讓他把法條翻出來，一條一條跟你對。他要是對不出來，你就告訴他，這律師費(fèi)你感覺花得有點(diǎn)冤?！?/p>

何君拿著手機(jī)，手都在抖。

這哪里是去溝通，這簡直是去訓(xùn)話！

“林律師……”

“就按我說的辦?！绷帜恼Z氣不容置喙，“二審要是打不贏，你來找我，我404律所的招牌，免費(fèi)送給你砸?！?/p>

何君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拿著手機(jī)，里面記著兩條信息。

一條，是足以讓一個法官夜不能寐的誅心之計。

另一條，是足以讓他沉冤得雪的必勝法門。

他對著林默，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林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這才收回了目光，端起桌上那杯涼透的茶，輕輕吹了口氣。

會議室的門，被孫曉從外面輕輕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