柵欄移位,這房子又在何家的院子里。
門口的塑料棚不見了,就連新?lián)Q的門和窗框都被拆了下來,換成了原來破舊的那一套。
房頂補上的草甸子被掀了起來,漏著一個大洞。
她走進屋,屋里倒是沒什么變化。
除了把自己的東西都拿走,新搭好的炕還在,屋里墻上還糊了報紙。
可這房頂漏洞,門窗漏風(fēng),根本沒辦法住人??!
喬雨眠在地窖里正盤算著剩的菜,就外面?zhèn)鱽砗螡M倉怒不可遏的喊聲。
“喬雨眠,你給我滾出來!”
喊聲中,夾雜著女人的抱怨聲。
“這讓我怎么住!”
喬雨眠不緊不慢地踩著梯子從菜窖里走了出去。
何家四口人加上一個何菲菲,全部都站在院子里看著喬雨眠給他們空出來的房子。
喬雨眠拍了拍身上的雪,抱著雙臂緩慢靠近柵欄。
“何大隊長,有什么話好好說吧,不能因為你是大隊長就能隨便罵我滾出來吧。”
何滿倉指著那房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讓你把房子保持原樣,你為什么給我拆了!”
何滿倉大喊大叫,把陸家人都喊了出來。
陸父粘在了喬雨眠身前,沖著何滿倉道。
“房子已經(jīng)給你空出來了,你喊什么?”
何滿倉指著房子,手都開始顫抖。
“你看看,這房子能住人么?”
喬雨眠剛想說話,陸父一句話懟了回去。
“你借給我們住的時候難道就能住人了?”
陸父一臉的冷意。
“你剛才走的時候說,讓房子給你保持原樣,這怎么就不是原樣了?”
“你提出的要求,我們尊重你,滿足你,給你恢復(fù)原樣,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保持原樣’,我兒子飯都沒吃就開始干,干了整整一下午。”
何滿倉從來沒這么想罵人,他知道喬雨眠這小賤人?;樱瑢iT跟他作對。
心里明知道他們可能動手腳,還特意告訴他們不許動,可他們還是把這房子拆了個七零八落!
他支吾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句話。
“我說的原樣,就是原樣,不是這個原樣!”
陸父冷笑道。
“何大隊長,自己聽聽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到底是哪個原樣!”
“你自己都搞不清楚,還指望我們能搞清楚?”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當上這大隊長的!”
“我?guī)П臅r候,要是碰到你這種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我早讓他轉(zhuǎn)業(yè)回老家了?!?/p>
陸父幾句話給何滿倉懟得說不出話。
喬雨眠吃驚的看著陸父。
以往她跟何滿倉吵架,或者跟村里人鬧矛盾,陸父陸母很少插嘴,幾乎都是站在她身后,有人威脅到她的安全,陸父才會出手。
今天的陸父像是吃了槍藥,竟然跟何滿倉正面杠上了,絲毫沒有退縮。
他站得筆直,說話聲音鏗鏘有力。
沒有因為何滿倉是大隊長就放輕聲音,也沒有因為自己曾經(jīng)榮譽加身而帶著鄙薄。
充滿威嚴又不失風(fēng)度,明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卻又顯得好像真的是別人的錯。
一放一抓松弛有度,這才符合喬雨眠心中一個上位者的形象。
何滿倉哪見過這種氣勢,直接被壓得說不出話。
旁邊的何菲菲走上前,剛想說話,陸父又懟了回去。
“這位同志,你是來做客的,做客就有要做客的覺悟。”
“主家安排你住哪你就住哪,哪怕是親哥哥也不要這么挑剔?!?/p>
陸父上下掃了何菲菲一眼。
“聽說你丈夫是港商,過來投資的?!?/p>
“我國現(xiàn)在處于飛速發(fā)展中,回來投資是正確的決定。”
“但你不能因為要投資,就搞階級特權(quán)?!?/p>
“往上三輩數(shù),大家都是農(nóng)民,何況你還沒出三輩呢。”
“現(xiàn)在是民主社會,舊思想應(yīng)該摒棄,沒有誰能做別人的主,階級思想要不得?!?/p>
“你哥哥是大隊長,你更應(yīng)該提升思想覺悟!”
何菲菲被陸父這幾句話說得有些懵了。
話還沒說,就被人說成了思想覺悟有問題搞階級特權(quán)。
哪怕她不懂也知道,這種話要是傳出去,引來人調(diào)查,她丈夫一定會打死她。
心里再有氣,再想罵,也得忍著!
喬雨眠看著兄妹倆吃癟,心里實在爽快。
兩個人想罵罵不出,想說又說不過,反倒被扣上一頂一頂?shù)拇竺弊印?/p>
陸父轉(zhuǎn)身,低聲對喬雨眠道。
“回去吧?!?/p>
喬雨眠看了看何滿倉,又看了看何菲菲,挑眉聳肩,表示跟自己沒關(guān)系,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們進屋后還能聽見何菲菲在院子里叫喚著什么。
回到屋里,陸父對著喬雨眠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陸父低著頭,情緒低沉。
“我沒有看住懷玉才讓她……以后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喬雨眠不知道說什么,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
陸父不再說話,喬雨眠也轉(zhuǎn)身離開。
陸家氣氛沉默,時間好像也過得特別快。
喬雨眠洗完澡,早已月上中天。
這么晚了,何家院子里還在敲敲打打。
何家吃了大虧也不敢聲張,修了半宿的房子。
何青山那個懶鬼難得干活,此刻正在房頂上鋪草甸子。
何滿倉將自己房子的房門寫下來,裝在了柴房上。
窗框經(jīng)過緊急修補后,用化肥袋子在外面釘了一下防風(fēng),也算是能對付著主人。
看了一會何家的熱鬧,轉(zhuǎn)頭又看到陸懷野站在大門口跟人說著什么。
她通過柵欄上的小門回到了狗剩家院子里,這才從側(cè)面看到,陸懷野對面還有個人。
站在對面的人居然是陸懷玉。
從三十晚上到現(xiàn)在,整整八天的時間,陸懷玉第一次回來陸家。
喬雨眠不想聽墻角,奈何兩人就站在狗剩家門口,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她。
陸懷野喊了她一聲,叫她過去,她只好把毛線帽戴好走了過去。
她不知道該跟陸懷玉說什么,索性看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
陸懷野輕聲問道。
“你知道咱們家戶口放在哪么?懷玉要去登記?!?/p>
喬雨眠猛地抬起頭,阻攔的話就要脫口而出,還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我們沒有戶口?!?/p>
“因為怕我們逃走,戶口被收上去了。”
“想要用戶口,就要去何滿倉那開介紹信,再去公社打證明,好像拿著證明就可以去登記了?!?/p>
陸懷野聲音淡淡的。
“你自己去找何滿倉打證明吧?!?/p>
說完,陸懷野和喬雨眠同時轉(zhuǎn)身要回去。
陸懷玉喊住了兩人。
“你們倆不想知道我的近況么?”
陸懷野站住了腳步。
陸懷玉接著說。
“夏然的腿被你們打斷了,已經(jīng)送去醫(yī)院接骨,今天上午回來家里休養(yǎng)?!?/p>
“他找何大隊長批了個房子,就在你們后院子斜對面的張寡婦家,我們住一個院子。”
“我們倆也算是有自己單獨住的房子了。”
“我……我過得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陸懷野身形晃了晃。
“你過得好不好是你自己選擇的,我們不會擔心?!?/p>
說完,陸懷野大步的離開了。
喬雨眠跟在后面,聽見了陸懷玉哭泣的聲音。
她閉了閉眼睛,還是不忍心,轉(zhuǎn)頭走了回去。
“陸懷玉,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就不要跟夏然結(jié)婚。”
“再過一兩個月,我可能會帶著陸家搬走,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p>
“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決定!”
說完,喬雨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懷玉站在原地看著陸家的房子,那一豆燈亮隨著陸懷野走進房間而熄滅。
其實她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好久了,也哭了好久。
下午她就過來了,正好看到陸懷野在拆房頂?shù)牟莸樽印?/p>
那個房間曾經(jīng)是她在住,她以為陸家會給她保留。
可現(xiàn)在大概是她自作多情了,陸家根本就沒有給她保留這個房子,這么迫不及待地將那些東西拆了!
不過沒關(guān)系,她現(xiàn)在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整理好情緒,擦了擦眼淚,她繞了一圈回到了知青點。
兩個人明天搬家,今天還需要再知青點住一夜。
陸懷玉站在門口,給自己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設(shè)才走進屋里。
一進屋,她捂住了口鼻,壓下心口那種干嘔的感覺。
屋子里有一股潮濕發(fā)霉的味道,里面住了男人,汗味,腳臭味,甚至枕頭上散發(fā)的口水味在這屋子里跟霉味混合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味道。
可沒有辦法,陸懷野說了,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論愿不愿意,她也必須住在這。
她不能回陸家,不能讓喬雨眠看不起她!
這幾天為了方便,她在炕中間拉了一個簾子。
夏然前幾天不在家,她跟這兩個陌生男人睡一鋪炕,天天晚上提心吊膽地睡不著。
可是沒辦法,隔壁女知青看不起她,根本不愿意讓她進屋,她無處可去,只好住在這。
好在連個男人很老實,從來沒有過分的舉動,她這才熬到了夏然回來。
此時,炕頭的兩個男知青已經(jīng)睡著了,打鼾聲此起彼伏。
她掀開簾子爬了進去,躺在了夏然身邊。
夏然還沒睡,聽見她回來,低聲跟他說話。
“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陸懷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沒事,跟我哥多說了幾句話。”
“你是餓了么?”
夏然搖頭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p>
聽到了關(guān)心,陸懷玉再也忍不住委屈,一下?lián)涞搅讼娜坏膽牙铩?/p>
夏然猛地被撞到了腿,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陸懷玉急忙坐起來。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