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磚瓦房確實是記憶中的模樣,但墻面斑駁,門窗破敗,門楣上都爬滿了藤蔓。
大門虛掩著,推開門時發(fā)出“吱呀”的刺耳聲響,院子里雜草叢生,積滿了落葉,哪里有半分有人居住的痕跡?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
葉天龍呆愣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年前,他就是從這里和自己師傅拜別的。
為何短短一年的時間,此處居然會發(fā)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老診所沒了,村子里的人居然也不記得自己師傅了?
他刷的一下扭過頭看向后面跟上來的村民,道:
“諸位,你們是逗我的對不對?”
“張道然,咱們村子里的老村醫(yī)啊,他們當(dāng)初頭疼腦熱的是我?guī)煾抵魏玫摹!?/p>
說完,他快步走到一個中年漢子身邊道:
“鐵柱叔,一年前,你下地干活時候不小心被鋤頭砸到了大腳趾,當(dāng)時血肉模糊,還是我?guī)煾涤盟幉萁o你包扎的?!?/p>
“還有,桂花嫂子,你之前一直不孕不育,也是我?guī)煾甸_的藥方給你調(diào)理的身體,后來你才和大牛哥有了孩子。”
“對了,還有禿子叔,你忘記了,我一年前下山就是因為被你誤會我對小蓮做了什么,當(dāng)時你還從我?guī)煾凳种心抢镆獛浊K錢的賠償呢,你們難道都忘記了?”
葉天龍語速極快,眼神急切,仿佛只要說得夠多、夠細,就能把那段被抹去的過往重新拽回現(xiàn)實。
可村民們卻越聽越茫然,彼此對視,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安。
被點名的鐵柱叔愣了愣,隨即撓了撓頭,滿臉困惑:
“天龍,你這孩子說啥胡話呢?我大腳趾是去年秋收時砸傷的,當(dāng)時是鎮(zhèn)上的李醫(yī)生給我治的,花了我兩百多塊錢,怎么會是你說的什么張道然?”
桂花嫂子更是臉色一紅,嗔怪道:
“天龍,你這玩笑可開不得!我和你大牛哥能有孩子,是去城里大醫(yī)院看的,吃了大半年西藥才懷上的,哪來的老村醫(yī)開藥方?你是不是在城里聽了什么閑話?”
最讓葉天龍崩潰的是禿子叔的反應(yīng)。
他盯著葉天龍,眉頭緊鎖,語氣帶著一絲不悅:
“天龍,你咋能編這種瞎話?小蓮是你看著長大的妹妹,我怎么可能誤會你?你一年前下山,明明是說要去城里打工掙錢,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聽見回答,葉天龍如遭重?fù)簦咱労笸艘徊剑樕珣K白如紙。
不是遺忘——
是篡改!
連事件本身都被替換了!
仿佛有一只無形巨手,不僅抹去了張道然的存在,還重構(gòu)了所有人的記憶,編織出一套“合理”的過去!
他猛地抬頭,望向村子四周——
山還是那座山,河還是那條河,老槐樹依舊枝繁葉茂,可一切熟悉之中,卻透著一股詭異的“陌生”。
就像一幅畫,顏料未變,但筆觸已被悄然重繪。
“不對……一定有哪里不對!”
他喃喃自語,說完,他猛然看向那間荒廢依舊的破診所。
然后一腳踹開那大門,走了進去。
里面,比外面看起來還要破舊。
屋內(nèi)塵土飛揚,蛛網(wǎng)密布,腐朽的木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葉天龍屏住呼吸,目光如炬,一寸寸掃過這間曾無比熟悉的屋子。
曾經(jīng)藥香彌漫的診室,如今只剩霉味與鼠糞;
他曾睡了十幾年的那張竹床,早已塌陷成一堆爛篾;
墻上掛著的《人體經(jīng)絡(luò)圖》,被雨水泡爛,字跡模糊不清;
角落里的一排藥柜早已朽成碎渣。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葉天龍踉蹌的退后了幾步,不敢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
后面的村民一臉擔(dān)憂,紛紛懷疑葉天龍下山一年的時間是不是遭受了什么巨大打擊,整個人神志不清了。
葉天龍沒有理會后面人的呼喊,徑直的走向當(dāng)初自己師傅居住的小房間。
推開門一看,里面也是狼藉一片,許久沒人涉足這里的痕跡。
就在他心若死灰,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的時候。
忽然,他猛然發(fā)現(xiàn)就在那房間的一角斜靠著一桿灰塵的煙袋。
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去抓起那煙袋仔細的擦拭干凈。
定睛一看,這不正是當(dāng)初自己師傅隨身不離的煙袋鍋嗎?
他將煙袋反轉(zhuǎn)過來,看見那銅頭煙鍋的末端刻著一個字——張!
“這是師傅的煙袋!師傅他肯定在這里存在過!他一定存在過!”
說完,葉天龍轉(zhuǎn)身將煙袋遞給外面的村民看。
但是所有人都表示沒人認(rèn)識,并且愈發(fā)擔(dān)心起葉天龍。
劉嬸嘆了口氣,上前輕拍他肩膀:“天龍啊,這煙袋……怕是你小時候撿的舊物吧?村里誰抽煙用銅鍋啊?現(xiàn)在都抽紙煙。再說,你從小就沒爹沒娘,哪來的師傅?”
“是啊?!?/p>
鐵柱也低聲勸道:
“你是不是在城里受了什么刺激?要不……我?guī)沔?zhèn)上,讓李醫(yī)生給你看看?”
“我沒瘋!”
葉天龍猛地抬頭,眼中金芒一閃,嚇得眾人下意識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冷冷掃過一張張熟悉卻陌生的臉。
他們不是裝的——
他們是真的不記得。
連這桿煙袋,在他們的認(rèn)知里,也從未屬于任何人。
可偏偏……它就在這里,靜靜躺在塵埃中,等他回來。
片刻之后,他恢復(fù)了冷靜,嘆了口氣說道:
“各位叔叔嬸嬸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吼你們的,我只是一時間無法接受,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p>
村民們對視一眼,雖仍滿臉擔(dān)憂,卻也不敢再上前打擾。
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幾句,見葉天龍低著頭不說話,便陸續(xù)散去,只留下一聲聲嘆息在風(fēng)里飄蕩。
等人群走遠,葉天龍才緩緩抬起頭。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桿銅煙袋,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個“張”字,仿佛能從中觸摸到師傅粗糙的手掌、聞到那熟悉的旱煙味。
“難道,這一切是師傅做的?”
他定定的看著那桿煙袋,忽然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一個可能。
其實篡改一個人的記憶他也能做到,但是同時篡改這么多人的記憶,他聞所未聞。
但是他相信自己師傅一定有這樣的本事,先不說自己這身修為就是他教的,就單論當(dāng)初他曾進入那上古遺址,且接受了青云仙宗的傳承,就足以說明他有這個實力的。
不過他想不明白的是,師傅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是想隱瞞什么?
他坐在原地思考了良久良久,直到日落西山,村子里亮起了燈光他才緩緩起身。
“師傅,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說著,他拿著那煙袋學(xué)著自己師傅之前的樣子在門框之上敲了敲。
本來只是無心之舉,卻是叫他沒想到,隨著自己敲擊,就從那煙鍋孔之中掉出了一張小紙條。
葉天龍一愣,他撿起那張紙條。
誰曾想,就在他剛剛觸碰到那紙條的瞬間,紙條居然無火自燃起來,幾乎就是在眨眼間,那紙條就化成了一團灰。
緊接著,就瞧見幾行大字憑空浮現(xiàn)在了自己跟前,寫到——
天龍吾徒,當(dāng)你看見此字,說明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事情。
非我不愿見你,實乃天機不可逆,因果不可亂。
六十年前,我入上古遺址,得青云仙宗殘卷,窺見一角未來——
真龍命格現(xiàn)世之日,便是仙路重啟時。
若我仍存于世人記憶之中,你必因我而禍亂,仙路乃是上古修士窮極一生追求的道路。
而為師,在六十年前幸得仙門傳承故此踏上仙途,而你,便是那仙路重啟的關(guān)鍵。
很多事情,為師一言兩語和你說不清楚,等你日后有機會踏入那上古遺址便知道一切了。
至于為師,吾徒天龍也不必?fù)?dān)心,為師現(xiàn)在尚好,我想有朝一日我們師徒二人還會相見。
字跡在空中緩緩流轉(zhuǎn),葉天龍怔怔望著那行字仿佛看見了自己師傅一般。
原來……師傅并非被抹去,而是主動隱入“天機之外”,只為護他周全,也為守住那條即將重啟的仙路!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低聲喃喃:
“師傅,你總是這樣……什么都不說清楚,就讓我自己去闖。”
可他知道,這正是張道然的風(fēng)格——
從不替他鋪路,只在他迷途時點一盞燈;
從不替他擋災(zāi),只在他將倒時留一線生機。
然而他卻開心的笑了,最起碼說,自己師傅還存在而且還活著,只不過因為仙路的事情,他不得不隱藏起來。
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眼夜空喃喃自語道:
“師傅,什么天機不天機的,我看你就是不想看見我,嫌我煩?!?/p>
“你放心,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的?!?/p>
“至于那什么仙路,呵呵,你喜歡給我留謎題是吧?等我找到答案,我就啪啪打你老臉!”
說完,他扭頭最后看了眼背后的診所。
然后不再猶豫直接拔空而起消失在了天邊盡頭。
不過,在他臨走前,卻是將自己師傅的那個煙袋給埋在了村頭的大槐樹下。
不為其他,他只是想證明自己師傅曾經(jīng)真實的在這里存在過。
他不管其他人記不記得,最起碼,他記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