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云婋聽完先是一怔,隨即眼中掠過一絲了然,繼而便輕輕笑了起來。
她伸手,安撫地拍了拍雙鯉的肩膀:“我當是什么大事,原是這個。”
她語氣輕松,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許:“你何錯之有?拒絕得體面又清楚,沒留下任何話柄,十分妥當。難不成就因為他是太傅之孫,你便該委屈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下不成?”
這丫頭,倒是清醒得讓人意外。
棠云婋心中暗忖。
或許在旁人看來以雙鯉如今的出身能嫁入太傅府做續(xù)弦,已是難得的造化。
陸池尚無子嗣,嫁過去便是正經(jīng)的當家主母,未來生下嫡子地位更是穩(wěn)固。
可雙鯉偏偏拒絕了,還拒絕得這么干脆利落。
銜蟬也在一旁點頭,拉著雙鯉的手道:“傻丫頭,你想多了,咱們王妃是怕事的人嗎?再說了,你如今是良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要去書院做女先生的人,行事光明正大,拒絕不想要的姻緣天經(jīng)地義?!?/p>
“陸老太傅是明理之人,斷不會因此等小輩私事來尋王府的不是。你呀,就把心放進肚子里!”
聽到王妃和銜蟬姐姐都這么說,雙鯉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臉上也重新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是啊,她憑自己的本事掙前程。
不偷不搶,不欠不虧,有何可懼?
只是銜蟬心底到底存了些疑惑,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雙鯉,姐姐多嘴問一句……陸公子條件其實不差,續(xù)弦也無嫡庶子嗣牽絆,這或許是樁好姻緣。你為何拒絕得這樣干脆?”
她成婚多年,已經(jīng)育有一子一女。
視為姐妹的九梔也已經(jīng)成婚。
眼看只有雙鯉未嫁人,難免有些替她著急。
陸公子既然心悅于她,嫁過去或許也是一樁好姻緣。
雙鯉聞言,抿唇不語。
棠云婋見狀,也跟著補了一句:“若你是擔心門第一事,交給我來辦就是。我自會讓老太傅挑不出你身份上的差錯來?!?/p>
銜蟬的話提醒她了。
如果雙鯉是因門戶偏見怕陸老太傅對他們的婚事作梗,而不是對陸池沒有好感,她可以替她解決這個問題。
聽到王妃這么說,雙鯉急忙擺手。
“這只是我拒絕他當中最不值一提的緣由?!?/p>
看著王妃和銜蟬姐姐關切的目光,雙鯉鼓起勇氣說了心里話,認真地回答道:“王妃、銜蟬姐姐,我對陸公子并無男女之情。我們過往交集甚少,何談喜歡?”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清晰堅定:“況且,婚姻大事,并非只看門第與條件是否‘合適’?!?/p>
“陸公子或許是個好人,但他的情意在我看來,更像是當年恩情的執(zhí)著,或是見小季太醫(yī)與九梔姐姐終成眷屬后的一時觸動。這份心意來得突然,我無法確信,更不愿貿(mào)然接受?!?/p>
說到這,她有些臉紅:“而且,我也希望我與未來的夫君能情投意合。就像王爺和王妃,銜蟬姐姐和照夜大哥,小季太醫(yī)和九梔姐姐那樣,而不是只有一人的單相思。”
身邊的人都給她樹立了很好的觀念。
成婚一定要互相喜歡,這樣日子才能過得有滋有味。
聽到她這番話,棠云婋和銜蟬心里一陣欣慰。
她們眼里的小姑娘終究長大了呀,考慮得實在是妥帖。
見兩人眼里流露出贊同的神色,雙鯉越說越激動了。
“我如今更想走的是皇后娘娘和王妃為我指出的這條路。我想去書院把我會的東西教給更多女子,想看看憑自己的本事能走到哪一步。嫁入高門相夫教子,或許安穩(wěn),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好?!?/p>
“我想要的是自己能站穩(wěn)、能發(fā)光的地方。陸公子或許能給我富足的生活,但給不了我這份踏實和自在?!?/p>
她這番話說得平和卻有力,沒有半分自怨自艾或憤世嫉俗,只有對自己心意的清醒認知和對前路的清晰選擇。
棠云婋聽完眼中贊賞之色更濃。
她朗聲笑道:“說得好!婚姻一事如同穿鞋,合不合腳,舒不舒坦,只有自己知道。旁人看著再光鮮,里頭磨破了皮,苦的也是自己。”
“雙鯉,你能想得這般明白,很好!往后就照著你自己選的路,踏踏實實地走下去?!?/p>
銜蟬也釋然了,笑著捏了捏雙鯉的手:“是姐姐想岔了。你說得對,咱們女子未必只有嫁人這一條路。你能這樣想,這樣選,姐姐替你高興?!?/p>
聽到她們這番話,銜蟬心底最后一絲忐忑煙消云散。
她先前還擔心王妃和銜蟬姐姐會不會覺得她不識抬舉呢。
看來是她想多了。
她們待她如親妹妹,只要是對她好的,她們都會贊同。
*
兩個月后,由皇后沈清梧創(chuàng)立的“明德女子書院”,在一片矚目與暗涌的議論中正式開院授業(yè)。
因為皇后不方便經(jīng)常出宮,所以山長一職由昭明大長公主擔任。
書院一共有八門主課:琴、棋、書、畫、禮、樂、醫(yī)、武。
前六門“琴棋書畫禮樂”,直承古之“君子六藝”之名目,立意頗為巧妙。
這在許多持“女子當以貞靜為要”觀點的老臣看來,雖覺女子習此未免過于“風雅”,卻也不好公然指摘。
畢竟這些都是“雅事”,學了能增修養(yǎng)、顯才情,于將來議親持家似乎也算得上有益的點綴。
這些課程成功堵住了讓那些準備隨時搬出“牝雞司晨”、“亂了綱常”的老古板們。
至于后兩門“醫(yī)”與“武”,雖然還是有大臣反對,但皇后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女子習醫(yī),將來可為女子診治,尤其許多不便與男醫(yī)者言的婦人隱疾,若有女醫(yī)在場將會方便得多。
這說法貼心又實際,讓本想挑剔“女子豈可操持岐黃之術”的人,話到嘴邊也咽了回去,畢竟事關自家女眷安康,誰也不好唱反調(diào)。
而武藝一課,阻力反而最小。
大虞尚武之風未泯,諸多將門之家素有教導女兒習武強身的傳統(tǒng),強身健體、偶作防身,無人會覺得出格。
如今書院將其列為正課也不過是順應舊俗,加以規(guī)范罷了。
明德女子書院的一日課程一共四個時辰。
每一節(jié)課三刻鐘,然后休息一刻鐘。
一日上四節(jié)課。
上完四日課程后,會請“特聘的夫子”來上半天的課。
如今定下了北境王方青鸞、靖海都尉姜九梔和永安王府的大管事陳雙鯉三人輪流來給大家分享北境以及海外的見聞。
隨后休息兩日,再開始上課。
書院招生不拘出身,既有官宦千金也有商戶女子,甚至少數(shù)家境尚可的平民女兒。
開院之初,可謂盛況空前。
然而,問題也很快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