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既白道:“圣上既以此為題,就是要分個優(yōu)劣。為了不得罪首輔與次輔大人,就寫平庸之作,必被圣上不喜,我的三元及第就會成奢望。何況我與懷遠是兄弟之事人盡皆知,該得罪的早得罪了,何須再束手束腳?”
楊夫子按住跳個不停的眼皮,咬牙道:“你們兄弟兩個真行??!”
“平庸之人如何能當(dāng)三元公?夫子你且等著罷?!?/p>
周既白可謂成竹在胸。
在他看來,考生中就沒有人比他更懂這三種開海之策的利弊。
只要當(dāng)今圣上聽得了真話,這狀元之位就非他莫屬。
而當(dāng)今天子能容得下懷遠,屢屢對懷遠予以重任,就表明圣上是明君圣主。
殿試結(jié)束的夜晚,內(nèi)閣九卿等重臣點燈審卷。
去年陳硯辯開海時,不少來京赴考的士子都親自參與過,對開海頗為了解。
再往后又有朝考,三種開海之策一經(jīng)頒布后,時常被士子們拿來討論,自是也知道負責(zé)此次開海的三人分別是什么來頭。
陳硯自不必說,柯同光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是當(dāng)朝首輔的孫女婿,而張潤杰是次輔的門生,不少人寫文章時,為了穩(wěn)當(dāng),多數(shù)的言辭都極溫和,主打一個不得罪人。
此時,一旦有篇言辭犀利,并將柯同光與張潤杰批得一無是處的文章就顯得格外扎眼。
頭一個看到此篇文章的,乃是刑部尚書宗徑。
通篇一看完,他一雙雖不大卻透著精光的雙眼往首輔和次輔二人身上掃,心里卻幸災(zāi)樂禍起來。
與上一科殿試閱卷比起來,今科實在乏味,總算有篇有意思的文章,可以給諸位提提神了。
作為清流一派的官員,宗徑本以為趕走了徐鴻漸,將徐門打壓下去后,朝堂就會就會一片清明,大梁必會被治理得海晏河清。
可當(dāng)焦志行登上首輔之位后,他與劉守仁就陷入了無休止的爭斗中,清流一派紛紛站隊,很快就形成了兩派。
凡是議事,必要吵上幾日,許多決定遲遲不能下,以至從上至下辦事拖沓。
首輔權(quán)責(zé)本是極大,當(dāng)初徐鴻漸在位時,凡他想干之事,必定能推行下去。
焦志行此人卻不夠果決,以至于劉守仁敢于直接和其叫板,甚至在劉守仁與胡益聯(lián)手后,竟反落了下風(fēng)。
這等形勢下,焦志行不但不迅速壯大已身力量,拉攏更多官員,以收斂權(quán)柄,反倒為了滿足一已之私,強行為他的孫女婿柯同光爭了一個通商口岸。
如此重要的位置,就該由能力卓絕的焦門中人擔(dān)任,待三年后帶著政績回到京城,再稍加運作就可是一大助力。
焦門勢力豈不是借此壯大了?
將如此重要之事交給柯同光這個初入官場的翰林,焦門上下如何不寒心。
焦志行還要動用各種資源為這個孫女婿保駕護航,若能成功也就罷了,一旦出一點意外,焦志行必會威望大減。
到時他這個首輔還如何能壓制次輔劉守仁?
首輔如此不謀全局,實在讓宗徑瞧不上。
次輔劉守仁,一心要將焦志行拉下來,醉心爭斗,為此不惜與徐門舊部為伍,更讓宗徑瞧不上。
宗徑因性格直率,屢屢得罪人,一直無緣入閣,這個刑部尚書已然到頭了,也就不怕得罪人,提起朱筆在那份罵了柯同光和張潤杰的答卷上畫了個圈。
往旁邊一傳,就去看下一份答卷。
那答卷很快傳到焦志行手中,瞧了眼上面的圈圈點點后,就看向文章。
等他將整篇文章看完,神情就有片刻的尷尬。
文章言辭犀利,將柯同光痛罵一頓,說他只知學(xué)那三寶太監(jiān),又學(xué)不明白,既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又賺不到多少錢,白白浪費一個通商口岸。
大狗還得看主人呢,柯同光是他這個首輔一力支持的,罵柯同光豈不是在罵他?
好在此人將張潤杰罵得更狠,說他是將水軍當(dāng)鏢師用云云,這讓焦志行心中郁氣減弱不少,竟還起了要看劉守仁熱鬧的心思。
首輔大人為表自已的大度,提了朱筆,在答卷上打了個大大的圈,遞給一旁的劉守仁。
劉守仁看完,心里將這考生罵了一通,再一看焦志行打了圈,又罵焦志行是個縮頭烏龜。
一個考生都指著你焦志行罵了,你還給人畫圈,豈不是要當(dāng)那王八?
劉守仁很想打個大大的叉,可此文章有理有據(jù),對三個開海之策分析得十分透徹,這叉若打了,天下士子都要罵他。
更何況,焦志行都畫了圈,他若不畫,就是心胸比不得焦志行,無形中反倒幫焦志行提高了聲望。
劉守仁憋著一股氣,還是打了個圈,就立刻丟給胡益。
胡益拿到答卷一看,首輔次輔竟都打了圈,心里就生了疑。
等看完整篇文章,險些沒忍住笑出聲。
如此好文章,不畫圈說不過去。
當(dāng)后面的人看到三位閣老都畫了圈,再看到文章內(nèi)容時,一個個神情怪異地跟著畫圈。
待到天亮,那篇獨特的文章被排在最上面,由焦志行捧著,劉守仁等人護送著呈現(xiàn)到了永安帝眼前。
永安帝被那一連串的圈吸引去了目光,等看到內(nèi)閣三位都畫了圈時更是驚訝。
自焦志行登上首輔之位后,內(nèi)閣三位你來我往,爭吵不斷,今日竟能在一篇文章上統(tǒng)一意見?
永安帝大感驚奇,旋即一個字一個字看起來。
只看開頭,永安帝便在心中暗暗夸贊好文采,待看到其將柯同光的開海之策批得一無是處,永安帝就往上看了眼焦志行那個顯眼的圈。
再看到罵張潤杰時,又掃了眼劉守仁的紅圈,心中暗道此人厲害啊,將首輔次輔手下都罵了,竟還能脫穎而出,實在有當(dāng)年陳硯的風(fēng)采。
再往下一看,全是對陳硯開海之策的夸贊,永安帝恍然:“聽聞今科有一位考生,已接連奪得解元與會元?”
焦志行恭敬應(yīng)道:“回稟陛下,此人名周既白,素有才子之名?!?/p>
“周既白,與陳硯倒是一黑一白?!?/p>
永安帝笑道。
焦志行應(yīng)道:“此二人師出同門,且都是年少成名?!?/p>
永安帝點點眼前的答卷:“朕與諸位打個賭,這份答卷就出自周既白之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