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昭夜霍然轉(zhuǎn)身,在他慌亂又震驚的目光中,五千黑甲踏雪而來,人馬具甲,踏得地動山搖,雪花紛飛!
隴西虎豹騎!
黑甲之后還有一團火紅的血云,貼著雪地急速涌動,萬馬奔騰,紅袍飄飄,天地間仿佛多了一股血腥味,陣中高舉軍旗一面,大書二字:
血歸!
“轟隆?。 ?/p>
兩軍勒馬,控韁而立。
細(xì)看騎陣,似乎不少軍卒的甲胄上都沾染著猩紅的血跡,像是剛剛大戰(zhàn)過一場的樣子。
虎背熊腰的蒙虎單槍匹馬越陣而出,飛奔陣前,將一桿長槍往雪地中一插,槍尖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鑲鹿旗主將,完顏雍!
說起來這位平章大將軍死得太憋屈了,天寒地凍地帶著兩萬步卒馳援聽松坡,剛走到茂山口就遭遇了近萬隴軍的伏擊。隴軍也不出來跟他交手,就用神機連弩封鎖兩側(cè)不停地放箭,羌兵在密集的箭雨下猶如割麥子一般倒下,渾然沒有反擊之力。
等數(shù)以萬計的箭矢放空,五千虎豹騎全身披甲,排成一字長蛇陣,從山頭一直殺到山尾,虎豹騎殺完血歸軍再殺一輪,根本不給你反應(yīng)的機會。
這仗換誰來打都得輸!
寒風(fēng)呼嘯,雪原蒼白。
早已凍僵的人頭在風(fēng)中一動不動,羌軍陣中鴉雀無聲。這可是平章大將軍啊,十二旗主帥之一!就這么死了?
洛羽譏笑一聲:
“知道我軍為何停留一夜再趕赴朔夜川了嗎?就是留出時間殲滅你馳援聽松坡的步卒!
現(xiàn)在,你還有兵力優(yōu)勢嗎?”
“怎么,怎么會這樣?”
耶律昭夜的嗓音在顫抖,手腳冰涼,拓跋宏的三萬兵馬過不來,完顏雍的兩萬人被全殲,反而是隴軍多了虎豹騎、血歸軍,己方的兵力優(yōu)勢已經(jīng)微乎其微了。
而且完顏雍的人頭讓己方的軍心士氣跌落到了谷底!
“怎么會這樣!”
憤怒羞恥讓耶律昭夜的眼眶變得血紅:
“我是大羌七皇子,我手握二十萬雄師,我不可能輸!”
“我還沒有輸!”
耶律昭夜緊握拳頭,死死盯著洛羽:
“朔風(fēng)口是三萬對五千,拓跋宏未必就不能來,朔風(fēng)城是兩萬對一萬五,你未必能贏!
勝負(fù),尚未可知!”
“你說得沒錯,勝負(fù)尚未可知?!?/p>
洛羽輕扯韁繩,策馬回陣:
“那就讓我們在朔夜川,一決生死!”
……
兩軍對壘,茫茫雪原中聚集了雙方十幾萬精銳,可龐大的軍陣中不聞半點雜聲,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殺意。
戰(zhàn)場側(cè)面多了一座高高的將臺,乃是隴軍的指揮核心。
一襲白衣負(fù)手而立,面色平靜地望向戰(zhàn)場。大批悍卒手握令旗,在四周嚴(yán)陣以待,隨時準(zhǔn)備將蕭少游的軍令傳向四面八方。
奴庭決戰(zhàn),豈能少了隴西白衣?
除了數(shù)不清的黑甲之外,將臺上出人意料地多了一抹鮮紅。
沈漓也來了。
這位幾乎得到全軍默認(rèn)的玄國公夫人也來到了決戰(zhàn)戰(zhàn)場!穿著一襲紅衣,立于戰(zhàn)鼓之前,手中握著鼓槌。
朔風(fēng)卷過將臺,揚起她未束的幾縷青絲。
在黑甲玄旗的映襯下,那一抹靜立于戰(zhàn)鼓前的紅,灼眼得令人心顫。
紅衣并非嫁衣鮮艷的濃烈,而是一種更沉靜、更凜冽的紅,如同雪地深處凝結(jié)的血琥珀,飽經(jīng)風(fēng)霜洗禮。
奴庭已經(jīng)飽受了整整八十年的苦難!三州大地猶如這件鮮紅的衣裳,被鮮血浸染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沈漓本不該來的,可她是奴庭人,她是沈家人,數(shù)以萬計的邊軍將士為了光復(fù)奴庭拋頭顱灑熱血,她豈能不來?
她不僅來了,還要陪著將士們共生死!
寒風(fēng)撲打在她臉上留下淺淺紅痕,與她平日的溫婉柔美風(fēng)格迥異,眉眼間沉淀著一種與戰(zhàn)場格格不入的平靜。
柔弱與剛烈,在她身上交織成一種對比。
那襲紅裳,不是點綴,是沉默的宣言,是驚天血戰(zhàn)即將開啟的戰(zhàn)書!
她無需言語,只是站在那里,便成了最終點燃狼煙的那簇火焰。
將臺之下,百架蒙皮大鼓矗立,虎背熊腰的壯漢們在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依舊赤裸著雙臂,每個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熾熱!
等。
等待決戰(zhàn)的到來!
耶律回陣,眾將上前。
一眾萬戶猛安們的面色極為凝重,他們很清楚今日這一戰(zhàn)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太多的變數(shù),想輕輕松松的贏已經(jīng)不可能了。
“諸位!”
“在!”
耶律昭夜環(huán)視全場,凝神怒喝:
“我大羌以武立國,征戰(zhàn)百年方才一統(tǒng)草原!戰(zhàn)場,才是草原男兒的歸宿!
不管發(fā)生何等變故,可朔夜川上我軍已經(jīng)占著優(yōu)勢!刀對刀、槍對槍,有何懼之!
今日之戰(zhàn),就讓我們用手中的長矛彎刀告訴敵軍,我大羌國威,不容侵犯!”
耶律昭夜近乎瘋狂地吼道:
“就算是輸,本殿也會陪著你們一起死!”
“殺,殺,殺!”
“全軍布陣!”
“轟!”
三聲怒吼沖天而起,八萬羌兵一分為二,與隴軍遙遙相對,殺氣驟然升騰。
不得不說,草原軍威雄壯并不弱于隴軍,他們也是從沙場磨礪出來的鐵血悍卒,短短幾句話就將軍心士氣拔高到了極致。
……
另一側(cè),洛羽單人獨騎,游弋于陣前:
“西羌無道,侵我疆土、虐我黎庶,于今八十年矣!
他們縱鐵蹄而屠城,揮長刀以戮民!掠我妻女,焚我宗廟,奴我同胞。三州膏腴之地,盡成焦土;千里繁華之鄉(xiāng),遍野哀鴻。老弱填于溝壑,壯丁斃于鞭笞,此恨滔滔,蒼天可鑒!
世人皆言,奴庭百姓生而為奴,至死方休!可他們不知道,三州子民前赴后繼,反抗羌賊,不死不休!
涼地亦是我中原之地,涼民亦是我中原同胞!飽受欺辱八十載,絕地求生八十載,你們流的血夠多了!
今我邊軍將士,奉天討逆,吊民伐罪!
黑甲映日,皆懷必死之心;玄旗凌霜,盡雪累世之仇!”
吼聲滾滾,宛若雷鳴,回蕩云霄。
數(shù)以萬計的黑甲精騎目光赤紅,戰(zhàn)意洶洶!
“眾將士!既為邊軍,生死早已許國!”
洛羽朗聲怒喝: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需馬革裹尸還!”
“轟!”
全軍肅然,一道道吼聲此起彼伏:
“玄武軍,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虎豹騎,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涼霄軍,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血歸軍,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寒羽騎,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闕州衛(wèi),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并州衛(wèi),愿隨大將軍一戰(zhàn)!”
茫茫雪原,黑甲玄旗漫天飛揚。
朔夜川上,七軍精銳誓死一戰(zhàn)!
洛羽目光凌冽,挺槍怒吼:
“開戰(zhàn)之初我就說過,不破羌賊誓不回轉(zhuǎn)!”
“此戰(zhàn)之后,世間再無奴庭,唯有:北涼!”
“起矛!”
“死戰(zhàn)!”
隴西之北,稱北涼,北涼亦悲涼!
“咚!”
一聲戰(zhàn)鼓驟然回蕩,一襲紅裳擂鼓作響。
沈漓眼含淚花,使勁全身力氣狠狠砸落鼓槌:
“開戰(zhàn)!”
“將士們,殺賊!”
“咚!”
“咚咚!”
來來來!試聽誰在敲美人鼓!
來來來!試看誰是陽間人屠!
要問蒼生苦不苦?
黃沙百戰(zhàn)埋忠骨!
……
朔風(fēng)卷地,望不盡、黑甲連霄。
七軍列陣,聽鼓角、玄旗飄搖。
八十年間家國恨,三千里的血仇滔。
莫相問、邊軍男兒,皆佩刀!
云吞月,雪沒腰。
旗所指,山岳搖。
悲絕,悲絕,北涼多俊杰。
寧將忠骨葬荒川,要復(fù)故疆,不教胡馬猖獗!
待重頭,收拾舊山河,魂歸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