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簡兮的話,是白天說的,大理寺的火是午夜后起的。
易子川坐在輪椅上,看著滿臉黑灰,抬著水桶一桶一桶往里跑的孟軒,一時之間,有些啞然,許久以后,才冷不丁的冒出來一句話:“夏簡兮的嘴,莫不是開了光了?”
秦蒼站在易子川的身后,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夏小姐日后若是落魄了,說不定,可以支個攤子去算命!”
“王爺怎么還有閑情雅致在這里說話?”提著水桶滿場跑的孟軒,遠遠的便瞧見了站在那里的兩人,心中不免焦急,連帶著語氣都變得不大好了,“這大理寺著了火,我也就不怕里頭的東西燒的一干二凈?”
“少卿大人且歇歇吧,這會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澆了煤油放的,你手上那一點東西杯水車薪,還是等救火隊過來吧!”秦蒼看著面前滿頭大汗的孟軒輕聲說道。
“我怎么歇得?。磕且晃葑拥木碜?,還有里頭關(guān)著的那幾個,過幾日就要公開審理了,這人若是現(xiàn)在死了,那些無辜百姓要問誰去討回公道?”孟軒急的厲害,臉色都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少卿大人把心放肚子里吧!”秦蒼悠悠然的提了一嘴,“卷宗和那幾個要犯,都已經(jīng)被王爺提前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里頭就算是燒掉了一些卷宗,也都是一些陳年舊案不妨事的!”
“轉(zhuǎn)移了?”孟軒滿臉的震驚,“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傍晚時分,少卿大人那個時候正巧回自己府上用膳去了,王爺體恤大人這些日子辛苦,不想讓你連飯都吃的不安生,并沒有告知你,不曾想這天一黑就真的著了火。”秦蒼說著,忍不住搖了搖頭,“說起來這件事情還多虧了夏小姐,若不是她提醒,王爺也不會這么著急將人帶走!”
一聽到人跟卷宗已經(jīng)被帶走了,一直緊繃著的孟軒突然泄了一口氣,手里的水桶砰的一聲落地,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彎下來了幾分:“王爺也不早說,眼睜睜的看著卑職在這里跑上跑下,也不提醒我!”
易子川揚眉看向孟軒:“少卿大人這番話說的好沒道理,本王來的時候你就一直提著水桶跑來跑去,壓根喊不住你,還平白的受了你幾分怒氣,如今倒是又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孟軒一愣,臉上也浮現(xiàn)了幾分尷尬:“卑職那不是著急嗎?”
易子軒微微昂著頭,一副不肯聽他說話的模樣。
孟軒心下了然,隨后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作揖,笑盈盈的說道:“千錯萬錯都是卑職的錯,還請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同卑職計較!”
易子川被他那副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逗笑,揮了揮手,隨后說道:“罷了,罷了,不與你這小子計較!”
正巧救火隊的人及時趕到,孟軒隨意的說了兩句,便小跑著去找那救火隊的說話。
雖說里頭沒了卷宗和要犯,可他們這大理寺近來才剛剛修繕過,這一場大火燒下去就把兩銀子瞬間化為烏有,到時候又得從衙門的庫房里撥銀子。
易子川眼看著孟軒和那救火隊說話,微微瞇起眼,隨后偏頭看了一眼秦蒼。
秦蒼心下明了,立刻推著易子川往大理寺的后廂房去。
縱火的人目的明確,所有的火苗都投在地牢和卷宗室的位置,很顯然就是想要殺人滅口,將這樁案子變成一樁死案。
前面的火燒的是越來越大,可是后院因為隔了一堵院墻,反倒是并沒有被波及。
秦蒼推開一處院門,那是易子川在這里的一處專門用來休憩的地方,屋子不大,但遠離前廳,安靜的很。
秦蒼推著易子川進了屋子以后,默默地轉(zhuǎn)過身,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跟過來以后,才緩緩關(guān)上門。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一直坐在輪椅上的易子川,抽出藏在輪椅下的拐棍,撐著地面,緩緩站了起來。
秦蒼快步上前,走到那張看起來略微有些簡陋的床榻前,掀開床褥子,直接將床板掀了起來。
易子川看著深不見底的暗道,微微挑眉:“不得不承認,之前修建大理寺衙門的那位大人,實在狡猾,這大理寺的地底下,堪稱一處迷宮,四通八達的密道!”
秦蒼看著門前的床洞,微微抿唇:“想必,也是得罪的人太多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人害死了,這才挖了許多的密道!”
易子川挑了挑眉,對此不置可否。
他拄著拐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緩緩?fù)伦摺?/p>
秦蒼看著易子川緩緩?fù)伦撸詈箨P(guān)上了那處床洞。
暗道的那段臺階,漆黑幽深,易子川一手扶著墻,一手拄著拐杖,摸索著往下走,走到一半時,突然有些后悔,應(yīng)該多帶個人,那便可以讓秦蒼背著自己下去了。
易子川一想起這個,便格外的后悔,奈何他已經(jīng)走一半,如今回頭,也算前功盡棄。
走完那一段漆黑的臺階,再往前走,便有了光亮。
易子川的拐杖杵在地上,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響,在這一處幾乎密閉的空間里,格外的清亮。
密道的深處,是一間非常狹小的房間,房間四壁都是用銅澆筑而成,外面還抹了厚厚的防火泥,只門上留了一個狹小的窗子,讓人可以看到暗道里的場景。
易子川緩緩的往前走,被關(guān)在那處房間里的賀蘭辭聽到了聲音,他猛地站起來,墊著腳,透過那扇狹小的窗口往外看。
當他看到易子川的時候,賀蘭辭突然變得很激動,他用力的捶打那扇門,大聲喊道:“易子川,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易子川也不著急,依舊慢慢悠悠的往前走,直到自己走到那扇窗面前。
賀蘭辭看著近在咫尺易子川,試圖將自己的手穿過那扇窗子,卻被死死卡主,他氣急敗壞的踹了一下門,最后墊著腳透過那扇窗,對著易子川怒目而視。
易子川看著雙眼通紅的賀蘭辭,輕笑了一聲:“一場大火,已經(jīng)將先前關(guān)押你們的牢房,燒成了灰燼,想來,你們背后的主子,已經(jīng)準備好要弄死你們了,你確定,你要逃出去?”
賀蘭辭的臉倏然一白:“你說什么?”
易子川微微挑眉:“這處暗道,是曾經(jīng)的大理寺卿用來給自己避難的,這里所有的磚墻里,都澆筑了銅水,疊加了防火泥,為的就是避免有人尋仇燒死他,如今到成了你們保命的地方!”
外頭的動靜太大,賀蘭辭雖然被關(guān)在了這里,但是或多或少,還是能聽到一些吵鬧的聲音,只是他不相信。
他不能相信,他們?yōu)橹u命的人,竟然想要他們的性命。
賀蘭辭突然發(fā)了瘋一般的捶打面前的銅門:“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易子川,你放我出去,你不要以為,你那點小把戲可以騙到我,我不會相信你的,我絕對不會相信你的!”
“相不相信又如何?”易子川冷笑,“留下你這條命,不過是為了給那些受苦的百姓一個交代,你不會以為,你對我來說,還有利用價值吧!”
賀蘭辭盯著易子川的眼睛,這么久以來,他都可以很冷靜的去面對這些人,可是今日,他易子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絕望,一點一點的滲透出來。
明明這處房子熱的人難以呼吸,可他卻總是能察覺到背后一點一點蔓延出來的冷意:“易子川,你不是想知道,九爺?shù)降资钦l嘛,你放我出去,我告訴你,易子川,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這是賀蘭辭第一次絕望的哭喊。
一直坐在房間深處的永昌侯,卻一反常態(tài),他務(wù)必冷靜的坐在那里,面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你求他,他也不會放你走的,蘭辭,別白費力氣了!”
“不行,我不能死在這里,我不能就這么死在這里!”賀蘭辭緊緊的扒著那扇小小的窗子,他聲嘶力竭的喊著,“易子川,你不是想知道宋大人是怎么死的嗎?你不是想要查那筆賑災(zāi)款的去向嗎?你放我出去,我把什么都告訴你,你放我出去!”
一直沒什么表情的易子川在聽到賀蘭辭的話以后,瞳孔猛然緊鎖,他緊緊的抓住那個拐杖,強忍心中殺意,冷聲道:“你知道些什么?”
“宋大人根本就沒有貪墨那些賑災(zāi)銀,都是,都是當?shù)毓賳T聯(lián)手當?shù)貋y黨陷害給宋大人的,他的死,也和當?shù)氐墓賳T脫不了干系!”賀蘭辭緊緊的扒著那扇小窗子,“你放我出去,我可以找到那些人,我可以!”
易子川瞇著眼睛盯著賀蘭辭看了很久,最后突然輕笑:“賀蘭辭,如果你真的什么都知道,那今天來的可能就不是區(qū)區(qū)一場大火了,而是掘地三尺的暗殺!”
賀蘭辭的聲音突然窒住,他緊緊的盯著面前的易子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若是來這里之前,易子川是想從賀蘭辭嘴里逼出九爺?shù)纳矸?,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賀蘭辭只怕也不知道這位九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