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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崖底相依

  “平安!”

  “你醒醒……”

  “看我一眼……”

  薛綏的意識在寒冷和顛簸中沉浮。

  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落葉,被風(fēng)裹挾著,不停翻滾、撞擊,好似躺在冰窖里,窒息感壓迫著胸腔,靈魂都在打顫。

  意識模糊中,隱約聽到焦灼的聲音,近在咫尺。還有一種奇異的溫暖,緊緊貼著她的后背……

  她想睜眼,卻連掀睫毛的力氣都沒有。

  “平安…平安…”那人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仿佛溺水者在徒勞地呼救。

  是李肇。

  他為何在這里?

  發(fā)生了什么?

  “殿下……”

  李肇渾身劇震。

  他低頭,小心翼翼地拂開她額前的血污,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是我,平安,是我!沒事了,平安,沒事了。”

  薛綏眼睫顫動著,艱難地,一點點掀開。

  映入眼簾的,是李肇沾滿雪沫和煙灰、狼狽不堪的臉。他下頜緊繃著,雙眼在白雪的反光里,翻涌著一種近乎無措的脆弱。

  “殿下……這是哪里?”薛綏聲音微弱,帶著茫然和不確定。

  “是靜泊園后山的雪坡下,我們摔下來了。不過別怕,元蒼他們很快就會找來?!崩钫氐穆曇羯硢〉脜柡?,又忍不住安撫。

  薛綏的意識緩慢上浮。

  她記得自己躺在靜泊園的西廂房里,睡得很沉,縱是夢里烈火焚身,隨即又被冰雪掩埋,也根本醒不過來……

  那種無能為力的麻痹感,十分可疑。

  難道她……被人暗算了?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她哆嗦一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每一聲都牽動傷口,疼痛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殿下,我們得找個地方避一避?!?/p>

  她環(huán)顧四周,風(fēng)雪呼嘯,一片漆黑,只有頭頂陡峭的雪坡在天光下勾勒出猙獰的輪廓。

  “此處不是久留之地?!?/p>

  她有著豐富的野外求生經(jīng)驗,從來不把性命寄托在別人的手上。

  在這荒山野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fā)生。

  若是李肇的人找來得晚了,說不定真會凍斃在風(fēng)雪里……

  “好,我?guī)阕??!崩钫匮院喴赓W,小心地避開她的傷口,將她往懷里帶了帶,用身體為她擋住更多的風(fēng)雪。

  “往那邊——”薛綏憑著在雪地生存的常識,在呼嘯的雪風(fēng)中,辨認(rèn)著方向。

  李肇毫不猶豫地相信她,“好。”

  他身上穿著單薄的常服,外罩的披氅在滾坡時被亂石刮破了,大半個身子暴露在寒風(fēng)中,卻固執(zhí)地用雙臂為她圈出一片相對溫暖的空間,再深一腳淺一腳在風(fēng)雪里跋涉前行。

  “你……冷不冷?”薛綏想下來行走,卻被他用力地圈住。

  “別動?!崩钫夭淞瞬渌哪橆a,“抱著你,暖和。”

  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你比炭盆暖和?!?/p>

  這帶著幾分少年氣的執(zhí)拗,將薛綏的心狠狠一撞,又酸又軟。寒冷、疼痛、恐懼,都在這句熱烈且真摯的話語面前,消散了大半。

  她順從地靠在李肇的懷里,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雪沒到膝蓋,行走異常艱難。

  風(fēng)雪中也很難找準(zhǔn)方向,可薛綏像是天生會識路一般……

  走了約莫盞茶的工夫,李肇便在她的指引下,找到一個懸崖下黑黢黢的洞口。

  一丈進(jìn)深,僅容一人彎腰進(jìn)去。

  他探手摸了摸,洞里干燥,還帶著一點微弱的暖意。

  空間不大,卻可以短暫避寒。

  幸虧他有兩次行軍的經(jīng)歷,有隨行貼身攜帶火折子的習(xí)慣。

  他將火折子點燃。

  洞里比外面暖和些,借著微弱的火光,能看清地上堆著的干草。

  “像是獵戶暫歇的窩棚?!?/p>

  “等我?!崩钫匕蜒椃旁诟刹萆?,又脫下自己的披氅,塞在她冰涼的腳邊。

  然后,他鉆出崖洞,在附近搜羅了一些半埋在雪里的枯枝,抱回來親自動手,小心地引火……

  一次,兩次……

  濕冷的干柴很難燃燒。

  李肇屏住呼吸,專注得額角滲出汗珠,終于在第五次嘗試時,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火苗艱難地舔舐上枯草,頑強(qiáng)地蔓延開來……

  “燃起來了!”他如釋重負(fù),眼神泛起欣喜。

  說起來,這還是李肇第一次親手生火。

  火光映在洞壁上,晃著他發(fā)紅的眼,亮得驚人。

  “咳咳,有煙……”薛綏嗆得咳嗽著,提醒他,“火堆要留一個縫隙……通風(fēng)…”

  李肇立刻依言照做。

  “平安懂得真多?!?/p>

  薛綏微微笑了笑。

  這些生存的智慧,在舊陵沼摸爬滾打多年的她,是刻入骨血的本能。可生于深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子殿下,若非親赴沙場,或許一生都不會知曉。

  “孤……是不是很笨?”李肇看她沉默,問得有些遲疑。

  薛綏牽了牽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殿下會的,我也不會……這有什么笨不笨的?不過是…活命的本事罷了?!?/p>

  “活命的本事,便是最大的本事?!崩钫氐?。

  燭火映著他認(rèn)真的眉眼,柔軟而纏綿……

  這一刻,他拋開了太子的尊榮,只是一個劫后余生、被眼前女子牽動心神的普通男子。

  “殿下…”薛綏看著他那張被蕭定山肘擊受傷,又被煙火熏黑,卻顯得異常堅毅的俊臉,低低喚了一聲。

  “嗯?”李肇抬眼,安撫地吻了吻她冰冷的額角。

  “別擔(dān)心,我很快會好……”

  薛綏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輕輕碰了碰他下頜被劃破的血痕。

  “我剛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p>

  “夢到什么?”李肇的聲音放得很輕。

  薛綏睫毛顫了顫,低聲道:“夢見……殿下沖進(jìn)火里……梁榻了,再也沒出來……我喊你,你怎么都不應(yīng),火那么大,我找不到你…”

  李肇一怔。

  恐懼感再次攫住了他。

  她的夢,恰是他的經(jīng)歷。

  “傻姑娘?!彼驼Z,帶著后怕和心疼,小心翼翼地坐下來,把她攬入懷里,輕柔而珍重地吻在她的額頭……

  “閻王不敢收我。”

  說著,他慢慢移到她的耳邊,聲音低沉而篤定,帶著笑道:“他怕薛平安打上門去,燒了他的生死簿?!?/p>

  薛綏被他傻氣的情話逗笑了。

  “殿下在胡說什么……”她不再逞強(qiáng),將臉深深埋進(jìn)他的頸窩。

  李肇喟嘆一聲:“你說,你怎么這么不省心?在京中待得好好的,非得千里迢迢跑來這苦寒之地,遭這份罪?!?/p>

  “殿下不也……追下來了么?”薛綏聲音悶悶地從他頸窩傳來,帶著一股難得的嬌憨鼻音,像是在撒嬌。

  李肇心里一蕩,抱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沒有回答。

  風(fēng)雪在洞外咆哮肆虐,發(fā)出駭人的嗚咽。

  這一方小小的崖洞,卻仿佛隔絕了天地間所有的嚴(yán)寒與惡意。

  “好渴……”

  薛綏突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李肇一驚,忙不迭地應(yīng)聲。

  “水?哦對,我這就去找水……”

  他沖到洞口,捧回一大捧干凈的積雪。

  可看著那冰冷的雪,又不忍讓她直接入口。

  怎么辦?

  身為儲君,他身邊不乏仆從,即使是行軍在外,也從未親手做過這些生活瑣事。可以說,李肇從來沒有這樣細(xì)致地侍候過旁人。

  他四處翻找……

  終于,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半個殘破的瓦罐。

  他手忙腳亂地用積雪擦洗干凈,又找來幾塊石頭壘成簡易灶臺,將瓦罐架上去,讓積雪慢慢受熱融化……

  薛綏看著他笨拙卻認(rèn)真地做著這一切,忍不住莞爾,“殿下學(xué)得好快……”

  “全仗平安教得好?!?/p>

  李肇頭也不抬地應(yīng)道,一眨不眨地盯著瓦罐里漸漸融化的雪水。

  待水化開一些,冒出細(xì)小的氣泡,他小心翼翼地將瓦罐移開,等溫度稍降,才湊到唇邊試了試溫?zé)?,然后才一點點、極其耐心地喂進(jìn)她的唇邊。

  “小心燙?!?/p>

  “殿下不是嘗過了?”

  “我人粗嘴糙……”他像哄孩子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短發(fā)。

  新長出來的發(fā)絲又軟又絨,蹭得他手心發(fā)癢。

  薛綏小口地啜飲著,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潤,臉色卻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比方才更為滾燙……

  “怎么,害羞了?”李肇打趣道。

  薛綏淡淡睨他一眼,思緒飄回出事前。

  “殿下,你怎么會……來得那么快?”

  十里地的距離,就算別院起火,十里坡大營也未必能這么快收到消息……

  “我感覺到你有危險?!崩钫孛嗣哪槪坏啬抗庖荒?,再次探入她后頸的衣裳。

  燙得嚇人。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平安,你發(f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