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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驚龍?zhí)?/h1>

  謝皇后宮里的掌事嬤嬤立在階下,約莫四十許的年紀,一張略顯嚴肅的臉,此刻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見到薛綏,她端端正正行了半禮,換上笑意,話說得極為謹慎。

  “妙真師父安好。娘娘近來鳳體違和,總覺倦怠乏力,心口也時有悸動……宮中太醫(yī)請了平安脈,只說是勞心耗神,開了些溫補安神的方子……”

  她頓了頓,笑得溫和得體,說得更為委婉。

  “從前蕭氏在宮里苦心經(jīng)營,娘娘也瞧不透那些太醫(yī)的底細,想著妙真師父杏林妙手,最是擅長婦人病……太子殿下又時常提及師父,人品貴重。娘娘這才命奴婢前來相請,望師父入宮為娘娘分憂?!?/p>

  薛綏心頭微動。

  謝皇后久居中宮,絕非無的放矢之人。

  這般隱秘地召她一個“方外之人”入宮診脈,恐怕絕非尋常“倦怠”。

  她面上不動聲色,雙手合十。

  “皇后娘娘召見,貧尼自當(dāng)效力。煩請嬤嬤稍候,容貧尼更衣。”

  “妙真師父請自便。”周嬤嬤立刻接口,福身一鞠,“步輦已候在府門外,奴婢這就去打點妥當(dāng)?!?/p>

  

  錢氏還等在梨香院里,聽說她要入宮,很是緊張。

  “六丫頭,宮里規(guī)矩多,凡事須得仔細,早去早回才好?!?/p>

  “三嬸寬心。”薛綏溫聲安撫。

  等她步入內(nèi)室,錦書已捧出一套漿洗干凈的素色禪衣。

  “姑娘萬事當(dāng)心?!?/p>

  薛綏點點頭,換上衣服,又將幾樣緊要的藥粉、銀針等塞入藥箱。

  “你與小昭備輛馬車,在宮門外候著?!?/p>

  錦書應(yīng)是。

  如意一聽便急了。

  “姑娘為何總帶小昭,不帶我同去?”

  小昭笑著捏她的臉,“因為要留你下來,守好梨香院的點心匣子,這責(zé)任可不輕呢。”

  如意這才哼聲,撇了撇嘴,“宮里要是賞什么好吃的,記得給我?guī)┗貋??!?/p>

  “知道啦知道啦,小饞貓。”

  

  步輦在長長的宮道上輕晃而行,吱呀聲在寂靜中回蕩。

  周嬤嬤一路沉默,引著薛綏徑直入了椒房殿。

  殿內(nèi)散發(fā)著清雅的茉莉花香,謝皇后并未如往常一樣端坐鳳座,而是半倚在臨窗的軟榻,膝蓋上搭著一條杏子黃薄巾,眉宇間籠著一層淺淡倦色。

  “貧尼見過皇后娘娘?!毖椧蓝Y參拜。

  “快起來,不必拘這些虛禮?!敝x皇后聲音有些虛浮,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薛綏沉靜的臉上,透出幾分真切的溫和。

  “難為你跑這一趟。本宮這身子,總讓人心煩。這宮里的太醫(yī),一個個說得頭頭是道,卻總瞧不出個好來……有勞你了?!?/p>

  “皇后娘娘相信貧尼,是貧尼的福分?!毖棿鬼鴳?yīng)道。

  “請娘娘允許貧尼近前請脈?!?/p>

  謝皇后微微頷首,伸出左手腕,輕輕擱在宮人早已備好的錦緞脈枕上。

  薛綏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坐下,凝神靜氣,三指穩(wěn)穩(wěn)搭上皇后寸關(guān)尺。

  殿內(nèi)落針可聞。

  花香裊裊,縈繞鼻尖。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薛綏診得極為仔細,片刻后,溫聲道:

  “勞煩娘娘,再換右手一試。”

  謝皇后依言換手。

  薛綏再次搭上腕脈,指尖力道微調(diào),細細體察。

  停留片刻,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脈象浮取清晰有力,中取稍顯不足,沉取則稍顯虛浮……

  往來間,隱隱透出一種……滑如滾珠之感。

  這絕非尋常的心氣耗損或肝氣郁結(jié)。

  竟有些像是……喜脈……

  只是胎氣初凝,時日尚淺,若非她精研此道,也容易被忽略過去。

  謝皇后一直緊緊盯著她的臉,見她眼神幾番變幻,眉頭復(fù)又舒展,終是忍不住出聲詢問。

  “妙真,本宮……究竟如何?”

  薛綏緩緩收回手,抬眼迎上謝皇后焦灼的目光,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榻上之人能聽清。

  “娘娘請恕貧尼直言。這脈象,滑如滾珠,往來流利,乃……喜脈之兆。依貧尼推斷,胎氣初凝,尚不足一月。”

  “喜,喜脈?”謝皇后難以置信地看著薛綏。

  隨即……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攥住了薛綏的手腕,力道之大,一時間竟忘了儀態(tài)。

  “你可瞧仔細了?當(dāng)真是喜脈?”

  “貧尼有七分把握。”薛綏回答得謹慎。

  “太醫(yī)說本宮氣血兩虛,開了些滋補的方子,可本宮這兩日便覺得不對……”她頓了頓,臉頰泛起紅暈,“說來也不敢信,陛下雖說每月來椒房殿宿上一夜,可這么多年,就只有上月那一次……”

  她說到這里,大抵覺得不合時宜,倏地住嘴。

  薛綏一笑,心中已然明了——

  是蕭晴兒用催陽散刺激了龍體,讓皇帝短暫的龍精虎猛……

  于是,她說得更肯定了幾分。

  “娘娘近來倦怠乏力、心口悸動,皆屬孕初常見之癥。只是胎氣尚不穩(wěn)當(dāng),需格外靜養(yǎng)安神。”

  “好……好……”謝皇后連說了兩個“好”字,眼中竟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她今歲三十有八,膝下唯有李肇一子。

  兒子冷淡,少與母親親近。

  私心里,她很想有一個貼心的小公主。

  可惜她與皇帝雖為結(jié)發(fā)夫妻,但多年來情分淡薄,每月例行公事般來椒房殿,也是“相敬如冰”,從無親昵……

  本以為此生無望生女,卻不料老天垂憐……

  “說起來,還得多謝麗妃……”

  “恭喜娘娘?!毖椢⑽⒁恍?,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

  然而,謝皇后臉上的狂喜僅僅持續(xù)了一瞬,便被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憂慮取代。

  “此事……”謝皇后深吸一口氣,目光鎖住薛綏,“萬不可教第三人知曉。陛下那里……本宮擇機回稟。至于太醫(yī)……”

  她淡淡一笑,沒再接下去說,而是看著薛綏道:“妙真,你是個可靠的,往后還需你多多費心。所需安胎藥物,你只管開方子,本宮自有可靠之人去宮外配制?!?/p>

  薛綏微微一怔。

  “貧尼自當(dāng)盡力。只是娘娘,為何這般信任貧尼?”

  “本宮是過來人,看得明白。太子性子寡淡,從不輕易信人,他肯為你破例,心意自是錯不了?!?/p>

  巨大的信任背后,是同樣巨大的風(fēng)險。

  謝皇后的話,也隱隱藏著對她和太子肇關(guān)系的試探。

  薛綏面不改色,平靜地頷首。

  “貧尼感恩太子殿下垂青,定當(dāng)竭盡所能,護娘娘鳳體及龍?zhí)サ闹苋V皇瞧澥麦w大,貧尼身在宮外,出入宮禁多有不便,不能時時照拂,恐有疏漏……”

  “本宮知道你的難處?!敝x皇后語氣更是緩和,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

  “不用操心,本宮自會安排你入宮,為本宮請脈、講經(jīng),無人敢說三道四。”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復(fù)雜,在薛綏清瘦的臉上停留良久,才緩緩開口,推心置腹般的低語。

  “妙真,本宮知你與太子的情分非比尋常。太子待你之心,本宮亦看在眼里。只是……”

  她輕輕嘆了口氣,流露出屬于母親的憂慮。

  “東宮之位,看似尊貴煊赫,實則如履薄冰。太子肩上的擔(dān)子太重了,一舉一動,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無數(shù)的明槍暗箭等著……你是一個極好的姑娘,心性堅韌,聰慧通透,本宮甚是喜歡。只是,有些緣法,終究強求不得。身份之別,如同天塹。靠得太近,反成彼此拖累,傷人傷己啊?!?/p>

  話已至此,無需再多言。

  皇后是在告訴她,喜歡歸喜歡,但她和李肇,僅限于“盟友關(guān)系”,沒有可能再進一步了。

  薛綏眼睫低垂,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娘娘言重?!彼曇羝降瓱o波,“貧尼對太子殿下,唯有敬重與感念之恩,從未有逾矩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