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赫說完,秦珈墨沒有回應(yīng)。
他心里依然很亂。
這種事情超出掌控的不確定感,在他這些年馳騁律政界的光輝戰(zhàn)績中,從未有過。
孟君赫實在按捺不住心中八卦的欲望,又小心翼翼地問:“你有那孩子照片嗎?我看看到底有多像岳朗,難怪你之前總懷疑我的調(diào)查出錯,以為岳朗有孩子留存人世?!?/p>
秦珈墨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搭理。
“你膽子太大了!連我都陷害,虧我拿你當(dāng)最好的兄弟。”秦珈墨依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孟君赫知道他說的什么意思,撓了撓頭吱吱唔唔地說:“當(dāng)初你整個捐精流程都走完了,而且你的樣本質(zhì)量很好,我覺得銷毀實在可惜,這么優(yōu)秀完美的基因,你就應(yīng)該多留后代,為提升人類整體質(zhì)量做貢獻(xiàn)?!?/p>
秦珈墨一點都不信這種假大空的話,冷哼一聲:“若真有你說的這么好,那孩子怎么得了白血病?”
“孩子生病的因素有很多,又不一定是你的基因問題?!?/p>
反正孟君赫十分認(rèn)可好友的高質(zhì)量基因。
兩人間沉默下來,秦珈墨抬腕看時間,準(zhǔn)備回去了。
孟君赫連忙又問:“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打算怎么辦?要跟那孩子的父母說嗎?”
“跟你無關(guān)。”
秦珈墨心里怨他,故意吊著他。
“哎哎……容我提醒你,你可以暗暗關(guān)注那孩子,但絕對不能跟人家父母攤牌,這中間涉及法律和倫理的問題,你是律師肯定——”
孟君赫見他往外走,趕緊起身跟上,但話沒說完,秦珈墨已經(jīng)開門出去,“砰”地甩上門。
他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好一會兒,他才回味過來,依然滿臉的不敢置信。
“太神奇了!這也能撞上!珈墨有孩子了,哎……可惜不能相認(rèn)……”孟君赫搖搖頭嘆息,繼續(xù)用冰袋捂著下頜。
秦珈墨這晚失眠了。
他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突然蹦出一個孩子。
都快三歲了。
理智上他知道這孩子跟自己沒關(guān)系,可情感上,他已經(jīng)有些失去理智了。
閉上眼,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孩子的影像。
還有那句“小氣鬼叔叔”。
被自己生物學(xué)上的親兒子當(dāng)做是“小氣鬼”,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萬一以后機緣巧合,他們的關(guān)系暴露了,那他該怎么在孩子面前挽回做父親的形象?
后來又想到林夕薇如今的婚姻狀況。
那渣男明顯是嫌棄孩子身患重病,不想要了。
如果他們真的離婚,那他是不是可以告知林夕薇真相?
可若是那樣,林夕薇會怎么想?
會不會讓他承擔(dān)父親的責(zé)任?
若父母知道這事又會怎么想?
會不會逼他跟林夕薇結(jié)婚,只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秦珈墨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糾纏了整整一夜,終于在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徹底接受了自己有一個兒子的事實。
也終于想到了一個還算周全的辦法。
——既能照顧孩子,又能關(guān)照林夕薇,還能讓父母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生活又有希望。
他早早起床,把工作行程調(diào)整了下,直奔醫(yī)院。
————
醫(yī)院。
林夕薇早上起床陪兒子吃了早餐,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準(zhǔn)備出門。
她跟部門請了兩小時假,要先去民政局把離婚的事辦了,再回公司上班。
抱了抱兒子告別后,她還沒走出病房門,手機響起。
拿起手機一看,臉上掠過不悅。
母親打來的。
她不用接都知道所為何事,肯定是催她趕緊給錢。
“喂,媽……”
“夕薇啊,這都過去兩三天了,你到底什么時候拿錢救彥舟出來?你是不是騙我們的?”
果然,趙杏芬是來要錢的,而且對女兒半句關(guān)心都沒有,對生病的外孫也絕口不提。
林夕薇沒說今天就可以拿到錢,只是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回道:“我在盡量想辦法了?!?/p>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今天必須把錢給到位,不然我只能把峻峻接回來了,你什么時候拿錢來,什么時候把孩子接走?!?/p>
趙杏芬急了,竟然直接用生病的外孫來威脅。
林夕薇一聽這話,心里的恨瞬間爆發(fā),“媽!我也是你們女兒,你們偏心到這個地步不覺得過分嗎?我都說了會盡快——”
她壓著聲音痛苦憤怒地質(zhì)問,話沒說完,人閃身走出門口,一抬眸,看到眼前站著一人。
秦珈墨。
太過意外,她盯著那道挺拔尊貴的身影,一時忘了在打電話。
“秦律師?”她驚訝地打招呼。
秦珈墨英俊的臉龐神色自若,周身氣質(zhì)清冷。
他點點頭,眼神示意她:“你先打完電話。”
林夕薇看出他有事找自己,哪還有心思理會歇斯底里的母親,只對手機說了句:“媽,我現(xiàn)在有事,先掛了。”
便落下手機掛斷。
“秦律師,您是專門來找我的?”她正色問,客氣有禮。
秦珈墨問:“方便換個地方談?wù)剢???/p>
林夕薇想著要趕時間去民政局,遲疑了下才答應(yīng):“那邊露臺吧?!?/p>
男人點頭,轉(zhuǎn)身走在前面。
林夕薇跟在他身后。
視線所及,是他筆挺修長的身姿,步伐沉穩(wěn),優(yōu)雅從容,連背影都透著一股子尊貴高冷的味道。
她止不住想,這樣優(yōu)秀完美的男人,到底什么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
兩人走到露臺那邊,秦珈墨轉(zhuǎn)過身率先開口:“孩子的病,治療的怎么樣了?”
林夕薇神色一怔。
他一大早來找自己,就專門問這事?
“峻峻得了白血病,目前剛開始化療第一期,效果還不確定。醫(yī)生說,這個病積極治療,是有痊愈希望的,只不過要花不少錢?!?/p>
說到最后一句,林夕薇語氣有些自卑。
如果不是遭遇婚變,她是不用為錢發(fā)愁的,孩子的病也大概率可以治好。
可現(xiàn)在,真不好說。
秦珈墨點點頭,臉色深沉,若有所思。
林夕薇看向他,眉心輕蹙:“秦律師,您專門來找我問孩子的事?”
“嗯?!鼻冂炷珣?yīng)了句,深邃銳利的眼眸落在她臉上,頓了頓直言道,“我會給孩子盡快安排最好的治療團隊,費用方面,你也不用擔(dān)心?!?/p>
什么?
林夕薇豁然瞪大眼眸,吃驚地看著他。
“這……什么意思?”林夕薇結(jié)巴地問,“您為什么要幫我?”
秦珈墨落下眼眸,似還有些猶豫。
林夕薇被至親家人傷透了,反倒最近幾天總收到陌生人的好意。
她想到那對好心的夫婦,又想到此時秦珈墨的發(fā)言,心里沒有激動慶幸,反而越發(fā)懷疑。
“秦律師?”
秦珈墨輕眨眼眸,回過神來,沉沉目光重新看向林夕薇,語出驚人。
“林小姐,是這樣的,你兒子是我弟弟留在世上的最后血脈,我弟弟因公殉職,我們?nèi)叶己鼙?,尤其是我母親傷心過度,身體日漸衰弱,我希望你能讓孩子適當(dāng)?shù)嘏闩阄夷赣H,做為回報,我會給他提供最好的醫(yī)——”
“等等!”秦珈墨話沒說完,林夕薇急忙打斷。
她臉上的震驚簡直無法形容。
她瞪大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很努力地消化著剛才聽到的訊息。
明明每個字都是中文,都能聽懂,可當(dāng)合在一起,卻讓她懷疑是在白日做夢。
還是荒誕離奇無厘頭的怪夢。
“你說,我兒子,是你弟弟……最后的血脈?”林夕薇心跳混亂,表述都有些遲鈍,“你弟弟是——”
“我弟弟是消防員,月初在一場火災(zāi)救援中,不幸犧牲?!?/p>
什么?!
林夕薇再次瞳孔地震!
她記得這件事!
之前兒子剛住院時,楚晴來找她,專門說過這事。
峻峻長得很像那名消防員,當(dāng)時她們還說——如果那名消防員捐過精,那他會不會就是峻峻生物學(xué)上的父親。
那隨口一提的話,竟然成真?
而且更巧合的是,那名消防員居然是秦珈墨的弟弟!
她忽然又想到,楚晴最初請楚教授聯(lián)系秦珈墨時,被人家以家中有事婉拒了。
現(xiàn)在看來不是婉拒,而是人家剛經(jīng)歷親人離世的悲痛,確實沒心情接案子。
“我看到過那條新聞,當(dāng)時也覺得我兒子長得有點像他……”她眼眸圓瞪,迎著秦珈墨的目光,視線在他臉上來回。
越看越覺得,峻峻也像他,真不愧是“一家人”。
“只是沒想到……那位英勇犧牲的消防戰(zhàn)士是你弟弟?!?/p>
林夕薇恍恍惚惚地呢喃著,突然腦子一靈光,又想到其它信息。
“難道,那對好心夫婦是你父母?就是那天我爸媽來鬧事,是他們幫忙攔下了孩子,后來他們來找過我,說峻峻像他們?nèi)ナ赖男鹤印?/p>
前后一串聯(lián),林夕薇不禁捂著腦袋。
天啊,原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她早就跟秦家人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這些巧合形成了完美的閉環(huán)。
秦珈墨頷首,“是的,我母親住院有些時日了,她無法接受我弟弟去世的消息,意志消沉,一病不起。也許是上天的安排,竟這么巧合地將孩子送到他們眼前?!?/p>
“可,你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還有,你怎么確定我兒子就一定是你弟弟的……我的意思是,也許就碰巧長得像而已?!?/p>
林夕薇在持續(xù)震驚中,問出心中疑惑。
畢竟這么重要的事,必須有板上釘釘?shù)淖C據(jù),才能相信。
“最初的相遇只是意外,那天孩子迷路遇到我,嚴(yán)主任說他長得像我,我當(dāng)時并未在意,后來我去消防隊領(lǐng)取我弟弟的遺物,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份《供精合格通知書》?!?/p>
秦珈墨說到這里,取出那份通知書遞給她。
林夕薇接過查看,眉心蹙緊。
“我讓朋友去調(diào)查過,我弟弟提供的樣本已經(jīng)在四年前就被人使用了。正好那天,你通過楚教授的關(guān)系找到我,想讓我?guī)湍愦螂x婚官司,我聽你說孩子是供精試管出生的……”
“所以你當(dāng)時就懷疑我了?”林夕薇驚訝地問。
“沒有。”秦珈墨搖頭,“我是律師,從來不信任何主觀臆斷,我只相信證據(jù)。”
“是嚴(yán)主任見我母親抱著我弟弟的照片,整日以淚洗面,一時心軟,就告訴她這層樓有個小男孩長得很像我弟弟。我母親偷偷來看過孩子,從此就有點魔怔,總覺得是我弟弟投胎轉(zhuǎn)世了。”
秦珈墨不緊不慢地講述著最近發(fā)生的事。
他理解林夕薇此時的震驚和懷疑,也知道必須把整件事講清楚,取得人家的足夠信任,才有可能讓孩子跟秦家來往。
“我是前兩天才知道這事,原本我也是不信的,覺得事情不會這么湊巧,可我父母都說那孩子確實像極了我弟小時候,于是……”
他停頓了下,俊臉有些不好意思。
可林夕薇已經(jīng)全然明白。
她接著說:“于是你也過來看我兒子,所以那天我們迎面撞上?!?/p>
“嗯?!鼻冂炷珣?yīng)了聲,臉色越發(fā)尷尬。
有一種撒謊被人揭穿的窘迫。
而這樣丟人的體驗,在他身上也是頭一遭。
林夕薇深吸了口,心情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難怪那天迎面撞上,秦珈墨的反應(yīng)非常奇怪,一直盯著兒子看。
原來那時,他已經(jīng)懷疑兒子的身份了。
兩人間一時沉默。
林夕薇慢慢消化著這些信息。
起初是倍感惶恐,因為聽說兒子生物學(xué)上的親生父親找來了,她第一反應(yīng)是擔(dān)心兒子被搶走。
可在得知兒子的“爸爸”已經(jīng)去世了,她又松了口氣。
但隨即又覺得痛心惋惜。
她還記得那位消防員犧牲的事跡,很年輕,是為救隊友而犧牲的。
那么偉大無私的人,卻英年早逝。
她一個旁人都如此難過,更別說秦珈墨這些至親家人。
弄清楚來龍去脈,她不惶恐了,反倒有絲絲慶幸。
在跟蘇云帆的離婚案件中,她一直處于劣勢。
如今兒子的“親大伯”突然出現(xiàn),還是身份顯赫的上流貴族,更是名聲赫赫的大律師。
林夕薇突然覺得自己有了后盾。
她再也不用擔(dān)心蘇云帆跟她搶兒子了。
靜寂中,秦珈墨等著她的表態(tài)。
見她遲遲不語,他再次主動詢問:“林小姐,我剛才提的要求,你可以答應(yīng)嗎?或者,你有什么條件也盡管開口?!?/p>
林夕薇就等他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