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p>
宮裁心中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她驚坐而起,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p>
他們經(jīng)過怡香園,在二樓的雕花窗欞看到了碧月。
怡香園的燈光柔和而曖昧,碧月陪伴在一群衣著華麗的公子哥身邊,廂房內(nèi)紙醉金迷,歡笑漫天。碧月抱著琵琶坐在人群中,輕聲哼唱。聲音如絲如縷,纏綿悱惻。
曹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臉色跟著一沉,“看來管事遣散的不止染匠?!?/p>
“我想跟碧月聊聊?!?/p>
曹颙點點頭,招呼車夫路邊停車。宮裁下了車,她看著怡香園的招牌,心中五味雜陳。怡香園的老鴇見到宮裁身后的曹颙,笑得卑躬屈膝,知道宮裁想見碧月,老鴇忙不迭把倆人安排進廂房等待。
宮裁打開窗,《桃花扇》的唱詞還在悠悠回蕩……
《桃花扇》是康熙四十七年刊印出版,反映的是明代末年侯方域和李香君悲歡離合的故事?!短一ㄉ取犯桧灹擞⑿酆偷讓影傩?,展現(xiàn)了明朝遺民的亡國之痛。明朝滅亡之后,不少明朝的遺老不時聚會,借以此曲抒發(fā)亡國之悲和人生憤慨,這是對明代的追思,對大清的不敬。
宮裁知道:碧月這首《桃花扇》是從柳菡那里學(xué)來的。柳菡跟一念和尚牽扯頗深,宮裁擔心碧月會因此受到牽連。
正想著,隔壁的樂聲一停,沒一會兒,老鴇賠著笑,帶著碧月進了門。
大概是老鴇早有交代,碧月看到宮裁時并不吃驚。她走到八角桌邊坐下,看著宮裁說道:“宮裁平安回來,看來選秀的事兒,已經(jīng)順利解決了。”
宮裁笑得勉強,她沒有作答,反問碧月,“你現(xiàn)在是在怡香園……謀生?”經(jīng)過當年的九死一生,宮裁還以為碧月再也不會墜入風塵。宮裁擔心碧月是被逼無奈。
不料碧月笑得坦蕩,“江寧織造局遣散了很多機戶,我除了紡織,沒其他的本事,反正都是上工,在織造局或是在怡香園沒什么區(qū)別,而且……”碧月看了一眼曹颙,“我在怡香園不用擔心被隨時遣散。”
宮裁一愣,她怕曹颙因碧月的嘲諷而動怒,小心打量了他一眼。
曹颙苦笑,“織造局的機戶都是招募而來,在內(nèi)務(wù)府綢緞庫存緊張時,我們就會遣散這些機戶,到用時再進行招募。江寧織造局近年虧空嚴重,只能用這樣的方法減輕負擔,增加營收?!?/p>
“但也不該把這負擔轉(zhuǎn)移到機戶身上?!?/p>
碧月目光不避不讓,直視著曹颙,“大爺可知道,機戶一旦沒了月俸,生活就無以為繼。尤其像今年……遭遇大荒疫情,糧食顆粒無收,離了江寧織造局,你叫他們怎么生活?”
曹颙默然:織造局遣散機戶與否,不是他能決定的。他知道機戶處境不易,但織造局也有織造局的難處……
見曹颙不說話,碧月心中更是忿忿。
她拿起手中琵琶,看向?qū)m裁,“許久不見,我給你作首評彈。”
碧月指腹在琴弦輕輕撥動,旋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暢。她唱腔低回婉轉(zhuǎn),動人心魄,“春日柔桑士女歌,東南杼軸待如何!千金織綺花成市,萬歲回文月滿梭。恩詔只今憐赤子,貢船從此罷黃河。尚方玉帛年來盛,早見西川灌錦多……”
宮裁目光擔心地看著曹颙。
碧月唱的詞,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吳偉業(yè)的《聞撤織造志喜》,它借以詩詞發(fā)泄三大織造糜費錢糧、迎合皇帝的不滿。
這恰恰是這些被江寧織造局遣散的機戶的心聲。
一曲唱罷,廂房內(nèi)安靜如許。
宮裁把碧月當朋友,不愿看她和曹颙起正面沖突。她拍了拍曹颙的手以示安撫,同時替曹颙說話,“織造局的產(chǎn)品出現(xiàn)了嚴重質(zhì)量問題,大爺為了找源頭找問題,幾天幾夜也沒有合眼,和那些只知奢靡享樂的權(quán)貴不一樣。”
“源頭?”碧月輕輕一笑,“源頭就是織造局糟糕至極的雇傭關(guān)系!”
“大爺只管去查,現(xiàn)在還留在江寧織造局的機戶,無非就兩種情況,要么是與織造局的管事關(guān)系好,要么自愿降低薪酬的老工??椩炀忠欢僭俣那采C戶,機戶人心惶惶,積極性受挫,心中怨懟的,以次充好;缺金少銀的,偷工減料。生產(chǎn)人員高頻流動,生產(chǎn)工藝和精準度出現(xiàn)偏差是必然的結(jié)果?!?/p>
碧月的話如同深海中的暗流,在曹颙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宮裁二人陷入沉思,一路沉默地離開包廂。
兩人坐進馬車,車夫輕聲問道:“大爺,還是去城南街坊嗎?”
宮裁聞聲,看了一眼曹颙。
曹颙臉色微沉,在許久的沉默中,他眼中的光芒逐漸堅定而銳利。他看向?qū)m裁,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碧月說得有理,想要江寧織造局蓬勃發(fā)展,就必須改革積弊已久的雇傭制度?!?/p>
曹颙徑直帶宮裁回了織造局的議事廳。
議事廳的角落放著博古架;這是用上好的紫檀木精心打造而成,歷經(jīng)歲月洗禮,依舊散發(fā)著沉穩(wěn)而深邃的光澤。架子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古董珍玩,還有一卷卷碼放整齊的古籍。
進門后,曹颙目標明確,在這堆古籍里仔細翻找,須臾,他松了一口氣。
“找到了。”
曹颙拿著一冊尋常冊子來到宮裁面前,“江寧織造局自建立以來,所有管理制度的變更都記在這本冊子里。”
冊子的封面已經(jīng)有些磨損,邊緣處泛起了白茬,但翻開后,里面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辨。上面詳細記錄了從明代開始,織造局是如何從傳統(tǒng)的手工生產(chǎn)轉(zhuǎn)向更為規(guī)范化的管理,包括人員配置的變化、技術(shù)革新以及生產(chǎn)流程的優(yōu)化等內(nèi)容。這些珍貴的文字資料,不僅見證了紡織業(yè)的發(fā)展歷程,也折射出江寧織造局在時代背景下的痕跡。
明代時,江寧織造由提督織造太監(jiān)主管,清初仍舊。直到康熙時期,才改由內(nèi)務(wù)府派員就任。銜名初稱“駐扎江南織造郎中”,后改為“江寧織造郎中”。曹颙的爺爺曹璽就是首任郎中。
“你看?!辈茱J指了指曹璽初接手江寧織造局時的情況,“那時還是斂民戶織工,在繁忙時候,織造局以官方強迫的手段,強制要百姓來織廠干活,憑空給百姓增添沉重負擔?!?/p>
宮裁順著曹颙手指的地方往下看,眼神欣賞地點頭,“曹爺爺也發(fā)現(xiàn)此舉的弊端,所以創(chuàng)辦了培育織工的專設(shè)部門?!?/p>
“正是。從此以后,織造局再沒出現(xiàn)過織工緊缺的現(xiàn)場,更不會累及民戶,這次改革深得民心,曹家更是博得了廣泛贊譽?!?/p>
來到曹寅當值的時期,曹颙為父親的處境捏了一把汗。
“內(nèi)務(wù)府給織造府的銀兩逐年減少,再加上幾次南巡接駕,織造府早已虧空。這些年,哪怕織造局經(jīng)費再艱難,也從未調(diào)整過機戶待遇。但局中的生產(chǎn)作業(yè)配比不均,時忙時閑的情況時有發(fā)生,為了降本增效,只能……”
曹颙嘆了口氣,“此事確實是織造局對不住他們,但父親也有他自己的難言之隱?!?/p>
宮裁認真看冊,確實發(fā)現(xiàn)此舉帶來的多處弊端。
織造局對所有機戶統(tǒng)一實行閑時遣散,導(dǎo)致機戶沒有生產(chǎn)積極性,抱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理,在織造局得過且過,這樣的情況下,確實會導(dǎo)致粗制濫造的情況出現(xiàn);再者,江寧織造局是為宮中供應(yīng)織品和綢緞,對于品質(zhì)的要求極高,如果出現(xiàn)緊急的臨時任務(wù),新招攬的機戶恐怕無法勝任,忙中出錯最是可怕……
針對種種存在的問題,宮裁沉吟片刻,向曹颙提議道:“不如試試養(yǎng)匠制?!彼^養(yǎng)匠,即和機戶簽訂長期的雇傭條約,每月支付合理薪酬,“一來,體恤窮苦的機戶,讓有責任有能力的機戶重新上崗,織造局設(shè)置考察期,讓這些真正需要機會的機戶與渾水摸魚的機戶形成競爭,提高工作效率;二來,有穩(wěn)定的機戶隊伍,有便于織造局的長期運作,應(yīng)對宮中各項突發(fā)任務(wù)?!?/p>
曹颙深以為然,“我明天就跟父親提議,還有……”
曹颙發(fā)現(xiàn)了工匠納稅的不合理,“匠班銀的征收依據(jù)是匠籍,清初時曾廢除過匠籍,原有的匠戶被編為民籍,賦稅就得‘照民例當差’,和普通老百姓一樣征收丁銀;但后來大清又開始復(fù)征匠班銀,這些匠戶一下承擔了兩種賦稅,壓力比普通老百姓重得多?!?/p>
“織造局可以適當減免部分稅金?!?/p>
宮裁和曹颙意見一致,曹颙拿著冊子對宮裁點頭,“我去找父親?!?/p>
宮裁跟上他,“我跟你一起?!?/p>
雇傭制度改革茲事體大,曹寅可能會猶豫,多一個人勸說總會多一點希望;曹颙理解,和宮裁朝江寧織造府而去。
兩人走進書房,但眼前景象讓他們有些意外。
不止曹寅,蘇州織造李煦,杭州織造孫文成都神色凝重地坐在屋內(nèi)。而在角落里,還坐著吊兒郎當挎著二郎腿的李鼎??吹綄m裁,李鼎精神一震,滿眼欣喜地站了起來,他剛想開口,卻聽到李煦示警的咳嗽聲。
見父親臉色難看,李鼎心中有千般不愿,還是順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宮裁。
曹寅看到他們,愁容滿面地解釋道:“這些時間,蘇州、杭州織造局也先后出現(xiàn)了質(zhì)量問題,三大織造局一日找不到解決辦法,一日不敢進行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這樣下去,只怕會耽誤工期啊……”
李煦和孫文成臉色難看,不置一言。
曹寅嘆了口氣,問向曹颙,“你們有沒有調(diào)查出什么?”
“我和宮裁過來,就是為了這事。”曹颙將碧月的話一字不差的轉(zhuǎn)述給所有人,“遣散機戶弊端重重,我跟宮裁商議,改為養(yǎng)匠,方便我們對質(zhì)量進行把控,杜絕褪色事件再次發(fā)生?!?/p>
曹寅皺眉,“織造局入不敷出,如果再常年養(yǎng)匠,虧損只會更嚴重。”
“織造此言差矣?!睂m裁出列,對曹寅進行勸說,“雇傭成本增加,在短期內(nèi)確實會讓織造局背負巨大壓力。但從長遠來看,一支技藝出眾、穩(wěn)定的機戶隊伍,能夠有效地預(yù)防質(zhì)量問題的發(fā)生,減少因返工、復(fù)工等額外支出。”
“況且,質(zhì)量遠比成本重要,朝服褪色問題一旦爆發(fā),不僅會影響到江寧織造局的聲譽,還會折損皇上對我們的信任,這些弊端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p>
宮裁說得振振有詞,李鼎第一個跳起來鼓掌,“說得好!織造局就應(yīng)該跟宮裁說的一樣,看得長遠一點!”
李煦不善地瞪了一眼李鼎,隨即對曹寅搖頭,“此事務(wù)必要慎重,江寧織造局一旦開了養(yǎng)匠先例,蘇杭的機戶就會爭相效仿,蘇州織造局填不上這筆經(jīng)費?!?/p>
孫文成苦笑附和,“我也是有心無力……”
兩位織造對養(yǎng)匠制度十分抵觸,場面瞬時僵持了下來。宮裁看著眾人,眼睛一轉(zhuǎn),有了主意,“可以先用兩淮巡鹽的馀銀來支付這些工匠的月俸,暫度難關(guān)?!?/p>
曹寅想了想,看向李煦、孫文成,“兩位織造意見如何?”
織造局作業(yè)不能停擺,李煦、孫文成希望能夠盡快推進后續(xù)的紡織任務(wù),他們對養(yǎng)匠制度本身并沒有意見,唯一操憂的不過就是經(jīng)費問題。宮裁提出能用馀銀暫作過渡,兩人的抵觸的情緒也少了許多。
曹寅了然,對宮裁說道:“養(yǎng)匠制度事關(guān)重大,我無法自作主張,待我擬定章程,奏請皇上后再議此事?!?/p>
“是。”
討論結(jié)束,眾人離開曹寅書房。宮裁揉著疲乏的肩膀,辭別了曹颙,連著好幾日不眠不休,已經(jīng)到了她身體極限,現(xiàn)在終于了了一樁心事,她也能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緊追出來的李鼎喊住了她。
“宮裁!”
宮裁停步,用力抬了抬眼,“二爺?”
她哈欠連天,言語含糊,“二爺有什么事?!?/p>
“什么叫有什么事……沒事就不能找你啦?!?/p>
宮裁瞠目結(jié)舌,頭一次見無理取鬧的理直氣壯,正想著該如何答復(fù)時,織造局的丫鬟找了上來,“宮裁姑娘,這是您之前要的賬本?!?/p>
宮裁一開始想從賬本入手,調(diào)查朝服褪色的事。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告一段落,倒是用不上……宮裁眼睛一轉(zhuǎn),突然想到了什么,將丫鬟手里一疊賬本徑直塞到了李鼎懷中,“二爺閑得慌,找個地方替我先過一遍賬本,其他的事,等我睡一覺再說。”
宮裁自說自話,也不管李鼎答應(yīng)還是拒絕,說完直接回了后院。臨走時,她還不忘對李鼎擺了擺手,示意回頭見。
李鼎哭笑不得地看著懷里的賬本:她還真會給自己安排事。
丫鬟早就聽說蘇州織造府的鼎二爺最討厭看書寫字,有些為難地看著他,“要不……我先把賬本拿回織造局?”
“去去去?!崩疃[了擺手,“這是宮裁給我的活兒。”
看丫鬟一臉錯愕,李鼎打發(fā)她離開,“你管你忙,江寧織造府我熟,我自己找個地方打發(fā)時間,等宮裁睡醒?!?/p>
說著,李鼎信步朝著宮裁離開的小徑走去。
月已高懸中天,柔和的銀光灑滿了整個庭院。
經(jīng)過一番酣睡后,宮裁終于從沉沉的夢鄉(xiāng)中醒來。她緩緩睜開眼,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混沌多日的思緒頓時變得清明起來,全身的疲憊也跟著一掃而空。
宮裁伸了個懶腰,下了床。
她披上外衣,推開窗戶,涼爽的晚風迎面而來,帶著淡淡的海棠花香,讓她心情更加舒暢。踏出房門,宮裁沿著石徑緩步走到院子里,享受著夜晚的寧靜。微風吹拂下,海棠樹輕輕搖曳,花瓣隨風飄落,為夜色增添幾分詩意。
就在她沉浸于美好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石桌處的亮起的燭臺和黑色身影。
宮裁心里一咯噔,踉蹌后退了好幾步。
“你是人是鬼啊……”
久久沒有得到回答,宮裁定睛一看——蠟燭的微光照亮了李鼎的臉龐,他表情幽怨,眼下的青紫色昭示著他難捱的痛苦。宮裁怔了怔,瞬時想起跟李鼎的“約定”,宮裁癟了癟嘴,有些心虛地往他身邊走去。
她一沒想到自己能睡這么久,二沒想到李鼎能等這么久。
宮裁打了個哈哈,在李鼎身邊坐下,“二爺看得怎么樣了?!?/p>
“三個時辰……整整三個時辰?!崩疃Φ穆曇袈燥@沙啞,“我在國子監(jiān)待了兩年,兩年加在一塊兒,也沒看過這么久的書!”
面對李鼎的控訴,宮裁只得訕訕賠笑。
她自發(fā)地接過李鼎手里的賬本。這一看,出乎宮裁的意料,她沒想到李鼎竟然細致地在賬本旁邊做了批注,“你看得這么仔細?”
“是啊。”
李鼎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到時候你一問三不知,多丟臉?!?/p>
宮裁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讓他付出這么多心血,她心中動容,將冊子合在一邊。李鼎做了這么多功課,自己要是當著他面再看一遍,實在不尊重他的努力。
宮裁問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還真有。”李鼎越過宮裁,拿起賬本,他翻到自己標注的那頁,遞給宮裁,“你看看這些繅絲采購?!?/p>
宮裁順著李鼎手指的方向看去,李鼎怕她看得費力,舉著燭臺往她身邊靠近了一點。
“繅絲的價格波動怎么這么大?”宮裁前后翻了翻,很快找到了整潔,“這些繅絲都是從市場商人手里買的,而且每月的商家還不固定。”
“可是為什么……”宮裁喃喃自問,滿眼不解,“這些商人都是從產(chǎn)絲基地的農(nóng)戶手上批發(fā),織造局從商人手里進貨,無疑是增加生產(chǎn)成本,農(nóng)戶和織造局兩頭虧,盡給中間的商人賺錢了?!?/p>
宮裁眉頭微蹙,不禁向李鼎投去詢問的目光。此際,李鼎舉著燭火,靠她極近。燭火搖曳,昏黃的光線在兩人的臉上投下溫暖而又柔和的光影,使得周圍的氛圍變得微妙起來。
李鼎看著近在咫尺的宮裁,心中震動,慌神一瞬后,他情動的別開目光,不自在的輕咳,“這……這可能得問織造?!?/p>
“也是?!?/p>
宮裁遲鈍,沒覺察出曖昧。她將賬本收了起來,感激地在李鼎肩上拍了拍,“我明天就去找織造問清楚,時間不早,二爺快回去歇息吧?!?/p>
李鼎乖乖點頭,心不在焉地走出了院子。
翌日清晨,宮裁拿著賬本找到曹寅,詢問繅絲采購的情況。
曹寅看著賬本不置一言,宮裁以為他犯難,在一旁提議道:“以后江寧織造局的繅絲,可以直接從桑養(yǎng)蠶的農(nóng)戶手中購買,不必再經(jīng)過市場商人,這樣可以節(jié)省出很多成本。”
曹寅搖了搖頭,“我父親在職時,就曾提過此事,也在織造局推行了一段時間,但最后無奈喊停?!?/p>
宮裁滿眼錯愕,“這對織造局來說,百利無一害,為什么要喊停?”
“哎。”曹寅長嘆了一口氣,“此事牽扯了太多人情來往。”
曹寅看著宮裁解釋,“織造局是內(nèi)務(wù)府直管,這里油水太多,江南的商人、內(nèi)務(wù)府的官員……誰都想來分一杯羹。”
“賺錢不是什么丟臉的事兒,但抽成這么高,也太不道義。”
曹寅也知這個道理,只是……
“織造。人情往來講究的是往來而不是人情,此事只有江寧織造局承擔代價,那些江南商人、內(nèi)務(wù)府官員又付出了什么呢?”
曹寅豁然,他看著宮裁點頭,“我會將繅絲采和養(yǎng)匠制度一起,奏稟皇上?!?/p>
宮裁松一口氣,“皇上圣明,定會準許?!?/p>
曹寅目光悠悠看向窗外,嘆道:“但愿如此……”